晨雾未散，将军府后院已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五岁的温梧桐踮着脚，努力扒着厨房的窗棂，鼻尖沾了灶灰也浑然不觉。她盯着灶上咕嘟冒泡的药罐，小脸皱成一团。
“阿娘说，药煎三沸才能起……”她掰着手指喃喃自语，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点朱砂痣，在晨光下红得刺目。
突然身后传来嗤笑：“哪来的野丫头，也敢碰大公子的药？”
梧桐转身，见个穿杏红比甲的丫鬟叉腰站着，腰间挂着凤家内院的玉牌。她认得这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春杏，昨日刚用扫帚赶过偷摘杏花的她。
“我不是野丫头。”梧桐把烫红的手指藏到背后，“凤夫人让我给大哥哥熬药。”
春杏一把掀开药罐盖子，滚烫的水汽扑在梧桐脸上：“十岁的孩子也配叫大哥哥？果然是没规矩的……”
话音未落，忽有清冷童声截断：“我的药，轮得到你插手？”
竹帘哗啦一响，穿月白箭袖的少年立在廊下。他生得极好，眉如墨裁，眼若寒星，偏左眼角一粒泪痣平添三分妖异。此刻那双眼正冷冷盯着春杏，吓得她扑通跪倒：“大公子明鉴，这丫头……”
“滚。”
春杏连滚带爬退下后，梧桐还呆站着。她第一次看清这位“大哥哥”——原来传闻中凤家嫡子凤临渊，竟比年画上的仙童还好看。
少年忽然皱眉：“手。”
梧桐下意识伸出藏在背后的手，十指有七八个烫出的水泡。她以为要挨骂，却见少年从袖中掏出青瓷瓶，抓过她的手就倒药粉。
“疼就哭。”他说得冷淡，手上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梧桐摇头：“阿娘说，哭多了福气会……”话没说完，眼泪已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凤临渊指尖微顿。
……
正院此刻却不太平。
凤夫人谢氏正摔了茶盏：“好个温太医！送个童养媳来恶心谁？”她指着厅中跪着的瘦弱妇人，“林氏，你丈夫既把你女儿卖进府，就该懂规矩——渊哥儿是要尚公主的！”
林氏重重磕头：“夫人明鉴，梧桐命格……”
“什么朱砂痣凤命格！”谢氏冷笑，“明日就打发她去浆洗房！”
窗外假山后，穿绛紫锦袍的少年无声勾起唇角。皇三子萧景琰摩挲着腰间玉佩，眼底兴味盎然——方才那丫头腕间朱砂，分明是母妃说过的凤族印记。
他转身时，玉佩穗子扫过石缝。里头蜷缩的小丫鬟浑身一颤，正是被罚跪的春杏。她盯着少年衣摆上的龙纹，浑浊的眼里燃起野望。
……
日头渐高，梧桐蹲在梨树下数蚂蚁。忽然阴影笼罩，凤临渊扔来一包松子糖。
“为什么来我家？”他问得突兀。
梧桐仰起脸，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金斑：“阿爹说，我来给大哥哥冲喜呀。”
少年耳尖倏地红了。他别过脸，却见远处廊下，萧景琰正似笑非笑望着这边。两人目光相撞，空中似有刀光闪过。
梧桐浑然不觉，忽然踮脚在凤临渊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大哥哥好看！我长大要当你新娘！”
松子糖撒了一地。
凤临渊僵在原地，而十步外的花墙后，长安公主掐断了刚开的芍药。她身后老嬷嬷低声道：“殿下放心，不过是个玩意……”
风过回廊，未熄的炭盆里，林氏偷偷埋下的药包正缓缓化为灰烬。一缕青烟打着旋儿飘向窗外，混着梨花香散在春风里。
梧桐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沾着松子糖的碎屑，正一粒粒喂给搬家的蚂蚁。她腕间的朱砂痣忽地刺痛，惊得蚂蚁摔了个跟头。
“疼吗？”
凤临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月白的衣摆扫过她后背。少年手里攥着个靛蓝布包，隐约露出几根银针的寒光。
梧桐慌忙用袖子盖住手腕：“蚂蚁说谢谢大哥哥的糖......”
话音未落，正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穿蜜合色衫子的丫鬟跌跌撞撞跑来，发间还沾着茶叶沫。
“大公子快去！”丫鬟扑跪在石子路上，膝盖立刻渗出血丝，“三皇子带着圣旨来了，夫人她......”
凤临渊眼神骤冷。他一把拎起梧桐的后领，像提小猫似的将她塞给赶来的老嬷嬷：“带她去祠堂。”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刀鞘上，溅起几点火星。
梧桐挣扎着从嬷嬷臂弯里探头，正看见回廊转角处闪过一抹明黄。
萧景琰把玩着圣旨的玉轴，笑吟吟拦住凤临渊：“凤小将军，你猜这道旨意是赐婚......还是赐死？”
......
假山后的春杏趁机溜进偏院。她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个鎏金盒子，里头躺着三根泛青的银针——正是方才从凤临渊布包里顺来的。针尖沾着暗红，仔细看竟是干涸的血迹。
“姑娘真要这么做？”阴影里走出个驼背婆子，缺了根小指的手按住春杏肩膀，“那可是诛九族的......”
春杏狠狠咬破嘴唇，血腥味混着胭脂在齿间化开：“长安公主答应过我，只要让那丫头染上‘离人愁’，就抬我当三皇子的侍妾。”她突然诡笑，“再说，这针上的毒......本就是凤夫人给的。”
婆子闻言倒退两步，撞翻了窗台上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渗进地缝，几只蚂蚁顷刻间肚皮朝天。
......
祠堂里，梧桐正扒着门缝偷看。老嬷嬷突然闷哼一声栽倒，背后插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穿杏红比甲的春杏站在月光里，手里鎏金盒子已经空了。
“小丫头。”春杏用鞋尖挑起梧桐的下巴，“你可知大公子为何总带着银针？”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三个发黑的针眼，“他每月十五都要取童女血，不然就会变成吃人的妖怪......”
梧桐腕间朱砂痣突然灼烧般发烫。她猛地抓起供桌上的烛台，滚烫的蜡油全泼在春杏脸上。趁对方惨叫时，她撞开祠堂角门冲进夜色里。
慌不择路间，梧桐一头撞进个温暖的怀抱。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抬头正对上萧景琰含笑的凤眼：“小梧桐，跟本王进宫吃糖可好？”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凤临渊提着滴血的长剑追来，左眼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他剑尖直指萧景琰咽喉：“把她还给我。”
梧桐突然发现，萧景琰腰间玉佩的纹路，竟和自己襁褓里那块一模一样。
......
御花园深处，谢贵妃正将一朵白牡丹碾碎在掌心。汁液染红她保养得当的指甲，像刚刚浸过血。
“娘娘何必动怒？”长安公主捧着铜镜为她整理鬓发，“不过是个活不过今晚的小丫头......”
谢贵妃突然掐住公主手腕：“你可知当年淑妃怎么死的？”她贴着公主耳朵轻声道，“就因为她女儿腕间也有那样的朱砂痣。”
铜镜哐当落地。镜面裂开的缝隙里，倒映出远处宫墙上掠过的黑影——那人穿着凤家暗卫的服饰，背上却绣着萧家的暗纹。
......
梧桐被夹在两名少年中间。凤临渊的剑尖抵着萧景琰心口，而三皇子的匕首横在她颈间。夜风吹落满树梨花，恍若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你猜。”萧景琰突然凑近梧桐耳畔，呼吸拂过她颊边碎发，“你娘埋的药，是救人的......还是杀人的？”
凤临渊的剑突然抖了一下。就是这个破绽，让暗处射来的金针直取梧桐咽喉。电光火石间，少年猛地转身将她护在怀里，金针深深扎进他后背。
“大哥哥！”梧桐摸到满手温热的血。她腕间朱砂痣突然红光大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所有人都看见，凤临渊左眼的泪痣正在褪色，而春杏偷走的银针在盒子里疯狂跳动。
萧景琰的笑容第一次出现裂缝：“原来传说中的凤契......”
话音未落，皇宫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帝王驾崩时才敲的丧龙钟。谢贵妃的尖叫划破夜空：“不可能！陛下明明答应过......”
梧桐趁机挣脱桎梏。她抓起地上染血的银针，对准自己腕间朱砂痣狠狠刺下。血珠飞溅到凤临渊眼皮上，少年浑身一震，背后金针竟被生生逼出。
暗处传来重物落水声。春杏漂浮在荷花池里，手里还攥着半块长安公主赏的玉佩。水面倒映出宫墙上黑影的动作——他正将什么物件系在信鸽腿上，那物件在月光下泛着铁锈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凤临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就有银针从袖口掉落。梧桐惊恐地发现，那些针上都刻着细小的字——正是她娘亲林氏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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