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独坐两仪殿,指尖一盏茶已凉透,却舍不得放。
灯影里,他闭上眼,便有旧时月色扑面而来——
【太子】
六岁的稚儿,头一回穿太子朝服,袍摆长过脚踝。
他被内侍高高抱在臂弯,却仍努力挺直腰背,像一株小雪松。
大典散后,他偷偷跑到御花园,把朝冕上的金旒一根根拆下来,串成链子,挂在昭宁的小摇篮边,奶声奶气:“妹妹,给你星星。”
皇帝当时立在廊下,看见那串晃动的金旒,忽然觉得江山也没那么重。
【安王】
四岁顽劣,上元节偷溜出寝殿,穿一身朱红小袍,混在灯市里。
侍卫找到他时,他正踮脚替一个小姑娘挂兔儿灯,灯纸烧破了,他急得大哭,鼻涕眼泪一把,却仍把自己怀里最好的糖人塞给那姑娘。
皇帝抱他回宫,他抽抽噎噎,却把糖人的竹签子攥得紧紧的:“父皇,她没灯,我把糖给她,她就不哭。”
那一晚,皇帝第一次在无人的偏殿里,笑出了声。
【昭宁】
两岁半,刚会走,却偏要追蝴蝶。
她跌在凤仪宫的石阶上,膝盖青紫,却不哭,只仰头望着皇帝,伸出小胖手:“父皇,抱——”
皇帝蹲下身,她便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奶声奶气:“痛痛飞走啦。”
那一刻,皇帝觉得,自己一生的锋芒,都被这句软软的话,收进了掌心。
茶已尽,灯将熄。
皇帝睁开眼,指尖摩挲着案上那三枚旧物——
金旒串成的细链、烧残的兔儿灯竹签、还有一只早已褪色的布老虎。
苏玄你们都长大了,可在朕心里,仍是那三小只——
苏玄朕守得住万里山河,也只想守得住你们这三个小小的影子。”
因为那是在“皇帝”之前,他先拥有了“父亲”的身份。
那时的笑声、眼泪和糖纸,都不需要权衡利弊,也不必背负社稷。
他记得太子把金旒当星星,是真心想把最好的给妹妹;
记得安王把糖人当天下,是第一次懂得“护住别人”比“得到”更快乐;
记得昭宁一句“痛痛飞走啦”,就让他甘愿弯下九五之尊的腰。
后来,江山压顶,朝堂刀光,他们都要学会藏起柔软。
只有那些旧时的影子,还替他保存着“父亲”这两个字的原貌——
不用权衡、不必算计,只一颗想让孩子笑着长大的心。
所以他怀念的,其实是当年那个还没被“万岁”二字压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