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秦文彬的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就停住了，一道浅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他下意识摸向手机准备报警，却在推开门时怔在原地。
客厅的餐桌上精心摆放着他喜欢吃的饭菜，桌子正中央的蛋糕上用"祝秦医生35岁快乐"——最后一笔有些歪斜，像是写字的人突然乏力。
毯子滑落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林纾蜷缩在沙发角落，右手还攥着没来得及收好的退烧贴包装。
这是他们婚后第五年，秦文彬早已熟悉妻子这种如同婴儿般的蜷缩着的睡姿，就像熟悉她半夜惊醒时颤抖的肩胛骨。
医院心理科刘主任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弟妹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躯体化表现，除了心理干预别无他法。"
"不是说明天才..."他的自言自语被蛋糕上的日期打断。6月28日。可他的生日，已经过了两小时三十七分钟。突然有些懊悔，为什么没有在下班后及时回家，让她自己一个人等了这么长时间。
指尖慢慢滑动到林纾蓬松的发间时，秦文彬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在轻微发抖，半年时间，他一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也在生气眼前的人一直在欺骗她。
直到人真的出现在他眼前，这才反应过来对她的气早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浮现在心头的只有深深的思念。
长期握着手术刀的手上形成一层薄茧，慢慢的抚过她的耳垂，那句含在嘴里的"小骗子"突然哽在喉头。
怀里的林纾身体烫得像块烙铁。
"秦文彬，生日快乐。"林纾突然睁开的眼睛里蒙着层水雾，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某种执拗。"虽然对你的生日祝福迟到了..."
她试图撑起身子，被汗水浸透的睡衣领口露出锁骨处一片不正常的潮红。”但是我并没有食言，我答应过你……每一年的生日都会陪着你，我做到了。”
电子体温计发出尖锐的警报声，39.2℃的数字在电梯下行时变成39.7℃，林纾滚烫的呼吸扑在他颈动脉上，一种深深的恐惧感涌现至秦文彬全身。
江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观察室
"CRP和血清淀粉样蛋白都超标，但流感抗呈现原阴性。"顾诗宜将化验单递给秦文彬。故意用文件夹挡住了最下方那行触目惊心的数值。
但是他看见了——白细胞指数异常的高。
他当然知道这个数值意味着什么，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也可能是时差导致的免疫紊乱。"顾诗宜突然提高音量，余光扫过隔壁床正在换药的患者。
她伸手调整输液速度时，指甲在泵管上刮出细小的划痕——这是他们医院约定俗成的暗号，意味着"需要单独谈话"。
但秦文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病床上扭动的身影吸引。林纾的输液管里突然涌起一道细小的红线，她在梦魇中抓挠着自己的左腕，那里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陈旧疤痕。
"爸妈...别不要我..."破碎的呓语混着泪水滚进鬓角。
林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许多的人
抛弃她的父母、任由她自生自灭的爷爷爷爷奶奶、孤立她的同学、克扣她工资的兼职老板……
当然还有秦文彬。
七年前的初春， 江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走廊里还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那时，台里新策划的一档医疗纪实类节目《亲爱的医生》选中这里作为拍摄地，而林纾作为外景记者，负责跟拍并采访参与录制的医生。
她第一次见到秦文彬，是在心外科的走廊尽头。
身形修长，白大褂的袖口微微卷起。他正低头翻看病例，眉宇间透着专注，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抬眼。
那一瞬间，林纾莫名觉得，他的眼神像极了深夜值班室里，那盏永远亮着的无影灯。
"秦医生，能占用您几分钟吗？"她递过话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采访提纲的边角，"观众都很好奇，您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心脏外科的医生？"
秦文彬的目光在她绷紧的指节上停留了一秒。
"因为..."他忽然伸手，从她发梢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柳絮，"有些伤口，光靠时间愈合不了。"
秦文彬的指尖在触到那片柳絮时顿了顿。
林纾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茧，温热而干燥，像冬日里偶然掠过手背的一缕阳光。
但她依旧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
"抱歉。"他收回手，将柳絮轻轻拢进掌心，"刚做完手术，手上还有碘伏的味道。"
镜头后的编导在打手势催促，此时林纾却突然忘了下一个问题应该问些什么。她望着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的钢笔，笔帽上磕碰的痕迹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坠落。，一个发自真心的疑问从心底涌出。
"那么…您最难忘的一台手术是？"她临时换了个问题。
秦文彬转身推开走廊的窗户，4月的风裹着暖意涌了进来。他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手术室吗？"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高烧中的林纾无意识地蜷起手指。当年那片轻飘飘的柳絮，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烙在她记忆最柔软的角落。
秦文彬按住她挣扎的右手，动也不动的盯着床上熟睡的林纾。思绪万千，他从来不敢承认自己对林纾的一见倾心，就如同现在在也不敢承认，林纾血常规里异常升高白细胞。
病床上的林纾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秦文彬一把按住她试图扯掉输液管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月牙形的指甲印——和他们初见采访时如出一辙。
秦文彬突然想起，那天因突发状况而没说出的后半句话“凌晨四点的灯，比太阳更加刺眼。”
而秦文彬不知道的是，林纾悄悄在采访的最后一句话写道：医生就是医院里永远不熄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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