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立即手术。"秦文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摘掉眼镜，用白大褂袖口机械地擦拭镜片。
林纾看见他白大褂第三颗纽扣松了线头，晃晃悠悠地挂着。
我自己签字。"她突然说，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知情同意书。这个动作牵动了埋在手背的留置针，血珠顺着透明导管倒流。
秦文彬一把按住文件，钢笔在纸上洇出个漆黑的墨点。"你知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危险？"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同意书边缘，那里印着"心脏外科"几个烫金小字。
王高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什么...我突然想起18床病人..."他倒退着往门口挪，差点撞翻输液架。
门关上的瞬间，林纾听见走廊传来顾诗宜的惊呼声："老王你见鬼了？脸白得像..."
余音被门缝切断。阳光突然暗了下来，那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弹片距离冠状动脉只有2.3毫米。"秦文彬的钢笔尖戳破了纸张，"你知道刘主任看到片子时说什么吗？
"他模仿着科室主任的东北口音，"这丫头命真大，弹片会随着血液而移动，差一点就要压迫心脏了。"
林纾的指尖轻轻碰触左肩上的伤疤。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皮肤始终麻木——她一直以为是心理作用。
钢笔"啪"地折断在秦文彬掌心。蓝黑色墨水顺着掌纹蔓延，像条突然决堤的河。
"半年。"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新月形疤痕，"你一声不吭的就自作主张跑到国外整整半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但是……”
秦文彬被林纾一句话气的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林纾，你一天天不和我对着干，你浑身难受是吗？"边说边插着腰看着她。
消毒水气味突然浓得呛人。
护士站的广播突然响起："秦文彬医生，请立即到3号手术室。秦文彬医生..."
"你必须马上手术。"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出来的，"弹片周围的肉芽肿已经开始对周边完成压迫，所以你才会出现持续的高烧。
"如果手术失败呢？"林纾突然打断他，嘴角甚至挂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笑，"秦医生，你会亲自给我开死亡证明吗？"
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了。
秦文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让她想起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地冲进急诊室。
怀里抱着那个血肉模糊的陌生人，白大褂被染得通红，眼睛里却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光。
那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仿佛世界正在他眼前崩塌。
你想多了。"他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CT片边缘。
"这手术虽然存在风险，但还不足以致命，你放心不会有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广播再次突兀地响起："重复，秦文彬医生，请立即到3号手术室..."
刺耳的电子音在病房里回荡。
秦文彬站着没动，白大褂下摆微微颤抖。
林纾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他们的婚戒，银色的指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戒圈明显松了一圈——他瘦了太多。
窗外，那只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了，空调外机上只留下半块被啄碎的饼干。
"我会联系我们心外科的刘教授给你做手术。”他转身时带翻了病历本，CT片滑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
走到门口又停住，"林纾，这次别逃了。"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林纾慢慢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右手中指的血氧仪不知何时脱落了，塑料夹垂在床边一荡一荡。
手术灯刺眼的白光笼罩下来时，林纾听见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麻醉面罩压下来，带着甜腻的乙醚味。
"从10开始倒数。"麻醉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数到7就失去了意识，最后一个画面是刘主任戴着放大镜片的身影。
医院规定医生不能给直系亲属进行手术，秦文彬费尽心思，以二助的身份进入了手术室。
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监护仪发出轻微的波动。弹片比CT显示的更加棘手，像颗恶毒的种子，在林纾身体里生根发芽。
秦文彬没有告诉林纾真实的情况，反正她骗了他那么多次，他就骗他一次，就当是林纾还债了。
刘主任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吸引器。"秦文彬的声音异常平稳，但巡回护士看见他握着拉钩的指节已经泛白。
弹片周围的肉芽肿组织像蜘蛛网般缠绕着冠状动脉，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出血。
手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心电监护规律的"滴滴"声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找到了。"刘主任突然压低声音。
无影灯下，那块扭曲的金属碎片泛着诡异光芒，边缘已经与心肌血管形成粘连。
器械护士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弹片被镊子夹起的瞬间，一道细细的血线喷溅而出，在无影灯下划出刺目的弧线。
秦文彬几乎同时递上止血钳，动作快得像是预演过千百遍。
“冠状动脉小分支破裂。”刘主任的东北口音变得紧绷，"老秦，压迫止血。"
秦文彬的手指稳如磐石。他的手套染上了林纾的血，温热的液体渗透橡胶，让他想起半年前那个雨夜。
监护仪的警报声里，他看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里。
"清除完毕。"刘主任终于长舒一口气。托盘里的弹片带着血肉，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缝合线穿过林纾的皮肤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成，秦文彬摘下手套。刘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丫头命硬，这都能挺过来。"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平稳如初。秦文彬俯身，额头轻轻贴上林纾的眉心。
消毒水味里，他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香气——是半年前他们共用那款樱桃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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