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在ICU病房里交织成冰冷的交响曲,伴随着呼吸机有节奏的嘶鸣。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附着在每一个角落,连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夕阳都被染上了几分冷冽。
一个低沉的男声穿透层层迷雾落入林纾耳中:"醒醒,林记者,不能再睡了。"声音里带着专业性的克制,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林纾睫毛轻颤,像破茧的蝶般艰难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如针扎般袭来,她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却牵动了左胸手术切口。
钝痛如潮水般漫上来,让她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蒋毓及时按住她的手臂,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脉搏,"麻药还没完全代谢,你现在需要绝对静养。"
护士熟练地调整着输液速度,滴壶里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林纾的视线逐渐聚焦,落在对面墙上的时钟上。
下午四点二十三分,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六小时零七分钟。
她下意识想去摸无名指上的婚戒,却被蒋毓轻轻拦住。
"在这儿呢。"蒋毓从护理盘中取出那枚素圈戒指,银色的指环上还残留着手术前消毒的痕迹,"术前取下来保管的,等你能下床了就还给你。"
"谢谢。"林纾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可以......"
"喝水?"蒋毓了然地摇头,"还得再忍十二小时。"他拿起沾了温水的棉签,细致地润湿林纾干裂的唇瓣。"
秦医生刚下手术台,现在在查房。"
林纾没有回蒋毓的话,只是对他说了句“谢谢。”
林纾望向窗外。暮色正在吞噬最后一线天光,窗棂的阴影在床尾拉出细长的格子。
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平稳地跳动着,像某种无声的安慰。
当秦文彬终于出现在门口时,月光已经爬上了监护仪的屏幕。
他身上的刷手服皱巴巴的,领口还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
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冷光下泛着微芒,右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听诊器——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在一起整整七年,这个习惯林纾再熟悉不过。
"引流液颜色正常。"他站在床尾记录数据,钢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微的颤抖。
那双能在显微镜下完成血管吻合的修长手指,此刻竟连病历本都拿不稳。
"刘主任说手术很成功。"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读化验单,目光却始终不敢与她相接,"观察三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嗯,麻烦你了。"林纾轻声说。
这句话让秦文彬整个人僵在原地。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像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们之间突然横亘着比监护仪更多的仪器,比手术刀更锋利的沉默。
"我在这里陪你。"他最终只是放下病历本,把椅子拉到能同时看到监护仪和她面容的位置。
林纾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家里餐桌少上的饭菜需要处理。"她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还有你上你现在需要休息......"
秦文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记得他们正式在一起那天,林纾捧着向日葵笑着说黄色能让人心情变好。
而现在那些花瓣大概已经开始凋零,就像ICU里正在流逝的某些东西。
"好,我等会儿就回去。"他哑着嗓子应道。
却在她药效发作陷入沉睡后,轻轻握住了她没插输液管的那只手。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交握的指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两枚婚戒在黑暗中沉默地依偎着。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秦文彬用目光描摹妻子苍白的轮廓。
窗外,一轮满月正静静掠过医院尖顶,见证着这个无人知晓的守夜。
纾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
晨间查房结束后,秦文彬在icu门口。他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那枚取下来的婚戒,金属边缘在掌心压出浅红色的痕。
"小蒋"他声音比平时低半个调,"我出去两小时。"钢笔在交接本上顿了顿,又补充道:"她要是醒了..."
"就说你去买早餐了。"蒋毓头也不抬地接过话,手指在生命体征记录表上划出一道平稳的绿线。
马拉松俱乐部成立时间虽然不长,到他太清楚这个秦文彬的习惯,越是重要的事越要用最琐碎的理由遮掩。
水产区泛着腥甜的水雾里,秦文彬站在禽类摊位前出神。
商贩的吆喝声、电子秤的滴滴声都退得很远,只有笼子里待宰的母鸡发出咕咕的哀鸣。
"先生?要现杀还是..."摊主沾着羽毛的手在他眼前晃动。
"处理好的。"又指着角落里蔫头耷脑的胡萝卜,"这个,还有山药。"
阳光穿过塑料棚顶的破洞,在塑料袋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钥匙转动的声音惊动了玄关的风铃。
秦文彬在门口怔住,餐桌上那碗长寿面已经凝出油膜,蛋糕上的巧克力牌融化成模糊的褐色溪流
他伸手碰了碰气球绳结,某个坠着的"35"数字立刻轻飘飘地滚到地上。
收拾的动作带着手术室里的精准效率:蛋糕装进黑色垃圾袋,剩菜用保鲜盒分装,擦桌布过"happy birthday"的糖霜字迹时顿了顿。
最后他从衣柜深处取出那套淡蓝色睡衣,布料上有新衣特有的浆洗味道。
砂锅里的鸡汤开始冒蟹眼泡时,秦文彬正盯着冰箱上的来自半年前的便签出神。
林纾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别忘了买洗衣液。”
水汽模糊了厨房玻璃,将他的身影折射成模糊的色块。
恍惚间仿佛看见林纾靠在料理台边嘲笑他:"秦医生连撇浮沫都要看教程?"
沙发将他拖入浅眠时,阳光正斜斜地切过他的眼皮。梦境像部失焦的老电影,闪回着七年前那个荒诞的傍晚——
“抓小偷。”
他和王高升身上的酒味还没散去,巷口的追逐战就仓促开场。
运动服兜帽突然被拽住的刹那,秦文彬甚至听见衣服纤维断裂的脆响。
天旋地转间,他看见一双踩着马丁靴的脚,然后是林纾瞪圆的眼睛:"秦医生?"
警局白炽灯下,做笔录的警察憋着笑。
"所以见义勇为的秦医生,是被见义勇为的林记者撂倒的?"
做笔录的钢笔漏墨,在他们三人的签名处晕开共同的污点。
后来这个笑话流传了整个医院,直到某天林纾来送锦旗,王高升还指着她惊呼:"呦,快看,故事的女主角公登场了!"
电梯镜面映出秦文彬睡眠不足的脸。他抱着保温桶的手臂微微发麻,另一只手攥着从家里带来的向日葵。
花朵茎叶带来的刺痒的触感让他想起林纾某篇报道里的句子:"有些愈合,是从疼痛开始的。"
ICU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时,监护仪的电子音正规律作响。
蒋毓站在窗前调整输液速度,阳光把正在熟睡的林纾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
那枚素圈戒指安然套回她无名指上,金属在光束里泛着温润的光。
"过了今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蒋毓用气音问,目光扫过他沾着泥土的鞋尖。
秦文彬把向日葵插进床头的矿泉水瓶,花瓣擦过心电监护仪的导线。
对蒋毓道了声谢谢。
在无数机械构造的精密仪器之间,这抹明亮的黄色,为整间屋子带来了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