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电子音在病房里有规律地响着,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在切割空气。
林纾坐在病床旁,目光凝滞地落在沉睡的秦文彬。
他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两道浅灰色的阴影,像是蝴蝶停驻时收拢的翅膀。
她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他的手背。那手很凉,苍白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蜿蜒,像是某种脆弱的、濒临断裂的线。她想起这双手曾经多么温暖有力——能稳稳握住手术刀,也能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
两天前,他还笑着对她说"晚上等我,一起吃饭",嘴角扬起她最熟悉的那道弧度。
现在想来,那竟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酸楚突然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握住护栏的手指,金属的凉意渗入掌心。
一年前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时,秦文彬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紧握着她的手,数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害怕这均匀的呼吸声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停止?
记忆里他温暖干燥的掌心温度,与此刻手中冰凉的触感形成鲜明对比。这个念头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喉间泛起一阵苦涩。
而现在,他躺在这里,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
绷带下是一道十五厘米长的伤口,医生说那一刀刺穿了右肺下叶,差三毫米就会扎进心脏。
三毫米,一个呼吸的间隙,一个心跳的距离。
记忆像锋利的玻璃碎片扎进脑海。
那天下午的烈日格外毒辣,摄像机在第三次喊"重来"时已经发烫。
她的衬衫后背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手机震动起来时,她正用手背抹去滑入眼睛的汗水。
"林纾,快来医院!"王高升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毛边,"老秦被捅了!"她的血液瞬间冻结,耳边嗡嗡作响,片场的嘈杂声突然远去,只剩下"医闹"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缠绕着她的神经。
赶到医院时,急诊室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王高升站在走廊尽头,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支棱着,白大褂上溅着暗红的血迹。
那不是他的血,林纾非常笃定,因为王高升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而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
"人呢?"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手术室。"王高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里布满血丝,"那人...带了刀。"
不是普通的争执,不是推搡,是蓄意的、凶狠的谋杀。她看见护士推着血袋匆匆跑过,鲜红的液体在透明袋子里摇晃。
手术同意书在她手中簌簌作响。笔尖悬在纸面上方颤抖,晕开一小团墨迹。
她突然想起去年自己手术前,秦文彬是如何一笔一划签下名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角却还挂着安抚她的微笑。
"家属?"护士催促道。
林纾深吸一口气,在纸上落下歪歪扭扭的签名。
最后一笔划破纸张,像一道伤痕。"
如果他死了呢?"这个念头像刀一样刺进胸口,疼得她几乎弯下腰。
她盯着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红灯,想起他最后发给她的消息:"今天可能会晚点,别等我吃饭。"
如果她当时坚持等他...如果她当时在场...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手术室外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王高升告诉她事情经过时,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那对夫妻是凌晨三点十五分送进来的。丈夫开着车撞向护栏时,副驾驶上的妻子没有系安全带。
监控显示男人在车祸后做了两件事。
先是颤抖着手指拨打了120,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捅向自己的左胸。
救护车赶到时,女人的瞳孔已经散大,而男人握着插在胸口的刀柄,嘴里不断重复着:"让我死...让我跟她一起..."
手术台上,秦文彬的止血钳夹住了男人破裂的肺动脉。那
把刀距离心脏只有1.7厘米。
这个数字后来一直刻在他的记忆里。1.7厘米,生与死的距离,爱与恨的间隙。
女人的哥哥闯进医院时,秦文彬正在ICU外写病历。
这个穿着褪色工装服的男人盯着玻璃窗内插满管子的病人,整张脸扭曲成痛苦的面具。
"医生,"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铁锈,"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
秦文彬放下钢笔。
这个问题他听过太多次,但每次回答时喉咙依然会发紧:"我们尽力抢救每一个..."
"我妹妹才二十九岁!"男人突然暴喝,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这个畜生捅自己都死不了?
你们医生就这么会救杀人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是丧失至亲之人特有的、混着绝望的愤怒。
后来调取的监控显示,秦文彬在被刺中的瞬间,第一反应是护住了身后的实习护士。
水果刀刺穿白大褂的声音很轻,像撕开一张宣纸。
鲜血顺着刀槽喷涌而出时,他踉跄着靠住墙壁,竟然还在说:"别激动...你妹妹的事...我们慢慢..."
最讽刺的是,当保安把行凶者按倒在地时,已经休克的秦文彬被抬上担架的方向,正对着ICU里那个刚刚脱离危险的男人。
两个病床交错而过,一个载着杀人未遂者,一个载着救人的医生。
监护仪的警报声中,秦文彬恍惚看见手术灯在头顶晃动。
无影灯刺眼的光斑里,他看见林纾站在他们家阳台上给茉莉花浇水,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在沉沉地睡过去之前,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醒过来,林纾还在家里等他,那盆茉莉该修剪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