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沉淮

《入眠》（二）

远方的黎明若即若离，一日将破未破。黄昏收尽最后一缕光，新一天的磨难已在黑暗中蛰伏。苍穹如被墨染，雨瀑倾盆，惊雷炸响似裂帛，将天空劈出缝隙，雨点裹挟着磅礴之势，如千军万马踏击窗棂，奏响命运的哀歌。

昏暗走廊外，男人失魂般凝望着这场肆虐的雨，愁绪如缠藤，在心底疯长。数周的折磨，将他归国时的俊朗容颜揉碎成憔悴轮廓，修长指尖夹着半支残烟，无名指戒指冷光微闪。他望向远方星辰，那曾璀璨的星子，此刻却似厄运的引信。恐惧自心底滋生，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生命中最珍视的瑰宝。咫尺之距的恋人，竟似隔着重洋，遥不可触。

“哥，少抽些，白月若知道，定饶不了你” 秦征轻拍其肩，话语裹着复杂心绪。男人垂眸，看向病房内的病弱身影，低首喃喃：“他不会知道了……或许，他连我们都记不得了……”

“别灰心，他会记起的，你们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

男人低头，喉间哽咽，似已将最坏的结局反复咀嚼，才缓缓开口：“医生说，他头部受硬物重创，恐致间歇性失忆，还有……他的纹身被人强行划割，数次结痂……”

此言如重锤，震得秦征一怔，心底涟漪翻涌。周遭空气浸着浓稠药味，似也在为这份伤痛默哀。历经这般摧折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遑论未来的路途。言罢，他强压下翻涌的不平，将愤懑咽入心底。

心似油煎的男人转身回房。与病房一墙之隔的喃喃室内，少年沉眠，那安谧的睡颜让他稍松心弦，手中红绳不自觉攥紧几分。近三年，他为“他”舍弃所有，却抵不过一场意外，将两人分隔长久。再见时，少年遍体鳞伤，而凶手仍逍遥世间。

“对了，哥，你寻的人到了，叫……常祁念，是吧？”

“怎么？一个无名之辈，也能将你惊成这般？” 秦征递来检察单，其上一行字如针，刺得男人眉峰微蹙，向来柔和的声线骤然冷硬，眸中翻涌着审视与狐疑。

“有趣，不过是个靠流量博眼球的，给点资源倒真把自己当翘楚了？可笑，不过生得几分姿色，不然……一句话便能叫他在圈中销声匿迹。”

“那哥打算何时约他？反正他随唤随到，接不下那部成名作，我瞧着他们离塌房也不远了。”

“明日再议，这么晚了，你不陪女友，莫不是吵了架？”

闻此，秦征眼神闪躲，面色微赧，分明心虚。支吾半晌，才吞吐道：“哥，哪有的事，我与她好着呢，休要乱说，吵架什么的，断无可能。”

男人冷眼斜睨，心中无语，却也懒得拆穿这“死鸭子嘴硬”的模样。

“行，瞧这辰光也晚了，我也乏了，先歇去。” 话音未落，门“吱呀”轻启，他如夜盗般蹑足而出。灯光下，头顶那抹紫绿发色格外刺目，不知情的，倒真以为是天生的“绿帽子”。

次日晨曦微露。

“阿雨，你且放心去……我在云城，候你归期……”少年站在阳光下似被阳光温柔地抚摸，似一朵坚韧的花，盛放而艳丽

“可……三年光阴，太过漫长，怕就怕……”

“无妨，我愿等……待你归国那日，我仍会在此处，如往昔般，候你归来……”

阳光下，少年笑容灿烂如烟火，幸福满溢。风掠过他的白发，怀中向日葵向阳而开，苍穹湛蓝如洗，几缕薄云悠悠飘荡，似梦似幻。

然命运的齿轮急转，手机骤响，曾经明朗的声音浸满惊惶：“哥！快回国！白月他……出事了！”电话还挂断没一会儿，厄运接踵而至“喂……” 电流声中，痛呼混着熟悉的惊乱：“阿雨……我好痛……我怕是……等不到你了……”

“哥！醒醒！雨哥！”

男人猛然睁眼，面无表情坐起，凝视白墙。方才种种，不似梦境，却真实得锥心。他忘了，或是不愿记，一切已然发生，命运从来欺人，既定的轨迹，岂容平凡如他逆转？

“哥，昨日你不知多吓人！说着值班，忽而就倒下，险些将我魂吓飞。” 男人转头，面上虽有歉意，忆起前情仍心有余悸。谁愿将挚爱置于危境，可现实偏如此凉薄。

“……星岚他，现下如何？”

“略有好转，仍需留院观察。心理医生疏导数日，说不定，他肯开口言语了。”

正言间，门外脚步声纷至，众人绷紧心弦。秦征却突然展颜，听那轻快步频，便知是位少女。果不其然，门启处，少女柳眉倒竖，樱唇染怒，娇俏模样因怒气更显灵动。

“……慕羿川！翅膀硬了？竟敢夜不归宿！看来平日里待你太娇纵了！”

“小棠，莫要动气，我这不是陪着雨哥嘛，白月出了事……总得帮衬兄弟，嘿嘿……左右忙碌，实在抽不出空……”

“然后呢？就这点由头，瞧你头发乱如乞丐！再者，白月之事，为何不早说？总爱藏着掖着，哼！我怎就瞎了眼与你厮守！” 少女抱臂，气鼓鼓如河豚。

“阿棠，你也没问呀，近来医院遭贼，白月与雨哥的信物被盗，忙得脚不沾地。小棠，待我回去，给你买最爱的榛子蛋糕，消消气？”

“楚雨，白月他……伤势如何？若有需援手之处，定要言语，或许我能……我尽力而为。荆川，这段时日多照拂人家，我自能顾好自己，放心。晚间我送汤来，给你补补……”

言罢，少女上前紧紧相拥，泪盈于睫，万千不舍尽在其中。她附耳轻语，声如蚊蚋：“荆川，等你归，我们便成婚，可好？”

“好，届时，必给你一场盛大婚仪……”

此刻，秋淮雨静立一侧，望着这对璧人，眼中却浮起“他”的影。曾几何时，他们亦如此相拥。那时，两人同坐山丘，沐着暖阳，青春正好，白衣胜雪，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憧憬，渴盼婚期早至。奈何造化弄人，终是两两相失。

忆起那年，他十九，星岚小他两岁，却同窗共读。星岚虽出身京城权贵，成绩却屡屡垫底，也因此，“他”有了教导的机缘。自那以后，星岚学业猛进，两人共赴心仪学府。

而后，命运的转折突至。父亲强令他出国深造，苦劝无果。本欲与星岚同行，可悬殊的身份如鸿沟横亘。他是京城客，而“他”是云城掌权少君，相隔千里，聚散不由人。终是狠下心，弃“他”独行。

往昔回忆翻涌如潮，将他淹没。从出国那刻起，便亲手将“他”推入深渊。思及此，他喃喃自语：“爱之深，伤之切，莫过于此。”

“雨哥，你发何怔？” 秦征的呼唤惊破沉思，在他眼前挥手，却再难唤回从前那个鲜活的兄长，如今唯有一具木然躯壳，倚墙而立。

突然，护士匆匆而至，手中病历单似急令，环视众人，目光落于二人：“谁是云星岚家属？患者醒了，速去查看。”

“哥！白月醒了！快！去看！”

“……走。”

二人疾行，绕过人潮。医院内复查病患如织，又逢周日，喧嚣更胜，目眩神迷。秦征驻足间，一少女飞奔而入，径直撞来。

“哎哟~对不住，非是有意~” 少女抬首，揉眼间与二人对视，异口同声：“慕哥！”“羽离？你怎在此处？”

楚雨见状，起身相迎。少女不足一米六的身形，瞧清二人都颇费气力：“闻白月哥醒转，特来探望，你们……也去那儿？”

“……啊，正是！我们……”“愣着作甚！” 秋淮雨轻拍慕荆川后脑，瞪眼道：“傻了？羽离，同去！”“好！快走！”

【白化系·重症病房】

“月哥！你终于醒了！” 少女疾步上前，执起云星岚的手，却惊觉那手冷似寒冰，毫无生气，惊得一颤。抬眼望去，泪水决堤，震惊与疼惜翻涌。

眼前人，早非记忆中病弱却温柔的模样。她带着哭腔，从锦囊中取出金饰红绳，轻轻系于少年苍白腕间。娃娃脸上尽是忧伤，泪落如雨：“月哥哥，这……是小离送你的礼物，你可欢喜？”

“你……能唤我一声‘阿离’么？” 众人垂首，心酸难抑。她不过七岁，正是天真烂漫时，此刻只盼再听那声：“阿离最乖，好好学习，定能成材。”

慕羿川轻拉她至旁，轻抚其头，温声道：“小离，月哥哥身子不适，待他好些，哥哥便告知你，先回，可好？”

“那……月哥哥是不是伤得很重？他身上没了白花香，手也冷得吓人……”少女说着面容都不禁涩缩…

“嗯，听哥哥话，先回，好不好？”慕羿川温柔地笑了笑。

“走前，能给月哥哥加床被子么？不然该着凉了……”温柔的扯着他的衣裳，眼中满是期望。

“好，等大伯伯来陪你，我们阿离最乖。”

“嗯，愿月哥哥早些康复，不用再吃苦药。” 少女眸光黯淡，满是不舍。家中唯有白月与月哥哥待她真心，白月常带她游乐园，即便被哥哥斥责，也总护着她。念及此，她红了眼眶，暗自立誓：“待我长大，定要做医生，让月哥哥不再受病痛折磨……”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慕荆川轻叹。傻妹妹什么都懂，不过强装不知。转首再望病房，唯有仪器“滴—滴—滴”单调作响。伤重至此，连稚子都明了。他低叹：“鲜花绽放终枯萎，却留不住那缕将散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