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珠笔

游盈知最后也没转学，也没将这个插曲告诉其他人。

那场雨夜成了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青春割裂成独立小宇宙，像炫幻琉璃不真实的梦，于闷热潮湿的梅雨季。

陈小满觉得她和游盈知的关系不一样了，更亲近些，更荒唐，更不可思议。

“最近越来越累了，好烦!高老师的试卷是不要钱吗，三天!我们写了七张试卷!”陈小满无力的趴在桌上，睁开一只眼，偷偷观察游盈知的反应。

游盈知一头倒下，“没办法啊!认命吧小满，造反是没有好下场的。”她戳戳陈小满的肩膀，跟变魔术似的，掌心出现一颗糖果。

幼稚的和哄小孩一样，但游盈知好像真把她当小孩了，笑嘻嘻的递给她:“先苦后甜，苦还没熬完，吃颗糖也一样的。诺，橘子的。”

我不想承认，我喜欢上一个女生。

火烧云于天空拥吻，倾诉短暂的相爱。难得放晴，游盈知拉着她去到白榆镇的边际。码头上，水面倒映两个紧靠的人。

“你长大以后，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游盈知突兀的问，学生时代这个问题是女生的必聊话题，几乎都会和玩的好朋友讨论。

“我？呃……”陈小满心里一阵酸楚，她不安的看向游盈知，暖色天光均匀分布她的周身，眼眸中温柔缱绻，微微歪头“嗯？”

陈小满定定直视她，冲动控制身体，在那片墨色中，她以最隐蔽的方式告诉真相:“我喜欢温柔，长得好看，不嫌我烦，睫毛很长，还有，”说道这她停顿一下，撇过头，火烧云绽放于她的眸底:

“喜欢我的。”

“要求好多啊，以后找不到怎么办呀？”游盈知咯咯笑起来，语气调侃，陈小满却很认真的回答:“找不到就找不到，人一辈子又不是只有找男朋友然后结婚这一条路，再说，我也可以不找男朋友。”

其实以经找到了，只是有点儿瑕疵，不喜欢我。

“但不能一直孤独终老吧？”沉默，陈小满静静望着水面，腿随意晃荡。游盈知忽的想到什么，凑上来一脸神秘问她:

“我长的好不好看？”

陈小满不明所以的点头，轻轻“嗯”一声。

“那温不温柔？”陈小满一瞬间反应过来，强装镇定的重复一遍刚才的回答。心里泛起阵阵酥痒，陪合她把后面说完。

“我睫毛长吗？”

“长。”

“我对你好不好？”

“好。”

“那我是不是都满足了？”游盈知张扬一笑，没等陈小满回答她，就自顾自把台词说出来:

“所以，如果以后你找不到男朋友，来找我好不好？我当你男朋友。”

期待的答案被游盈知轻易说出口，心脏疯狂地跳动，她挪了挪位置，装做很嫌弃，也掩饰那震耳欲聋的心跳:“你又不是男的，我也……”

“不是同性恋对吧？我也不是。”

不会找不到男朋友。陈小满把后半句在嘴中过了一遍。可我不想找男朋友，我喜欢的人，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那个女生叫游盈知，不是同性恋。

我知道这会是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只有一个人的演出，不会有好结果。但既然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让我把这场戏演完吗？

风不知疲倦地刮个没完，少有的晴天过去，又是阴雨连绵的一周。

陈小满穿好衣服又在厕所呆了很久，确认自己保持最好看的样子，她平时不怎么在意外貌，校服随意一披，有个人样就行。

她用梳子把刘海梳松散，手指拨弄几下 ，对着镜子边弄边看，觉得合适又打量起来。

要不要扎头发?陈小满思索片刻，手抓住头发，几根发丝从她指缝溜走。手举到头顶，镜中，她眼眸呈现琥珀色，刘海自然垂落，高马尾把年少懵懂勾勒清晰。

不好看，头发太短了。陈小满手松开，匆匆梳两下，看了眼时间，瞳孔骤然一缩。

时间快过了。

她急急忙忙摔门而出，方从刚走到她门前，差点儿砸到鼻子，看着陈小满的背影，狠狠叫骂:“你急你妈啊！你今晚回来等着!”

跑到门口，陈小满摇头来回看，不远处，游盈知慢悠悠走过来。她心跳漏下一拍，脚倒退几步，躲进家里。她探出一只眼偷偷观察，在游盈知快到她家门口时推门出去，装做巧合的摆出惊讶的表情:

“好巧，游盈知，我刚出门你就来了。”

游盈知笑的温柔，“我本来还准备等你呢。”

陈小满小跑过去与她并排走，游盈知靠着路灯，耐心等她跑过来。

阴天，云乌压压一大片。刚睡醒的同学都没什么精神，陈小满倒还好，今早一顿捣鼓让她清醒不少。

早自习实在无聊，陈小满握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手肘捅了捅游盈知。写纸条已经成了她们独有的交流方式。

这是陈小满自己认为的，她也说不来为什么就独特，也许她和游盈知本来就是独有的。

世界上有很多游盈知，但陈小满只喜欢这一个，这就是独有的。

“下午有节体育课，能上吗？”

“如果不下雨的话，我可以去问高二娃。”

那最好不要下雨，陈小满心里默默祈祷，这样她就有正大光明看游盈知的理由了。

“上体育课要跑圈，你现在赶紧想个理由逃掉。”

“ ? 老师会信吗？”

“你没逃过?也就是你上学那么久都老老实实跑圈?!”

游盈知不由感叹:好傻～

“行了，你别想了，我帮你说。”

“我觉得我可以。”

“你当然可以，但能不能让我练练撒谎能力。”

敷衍。陈小满幽怨地看向游盈知，她怎么不行嘛，她今早假装偶遇都没被发现。

游盈知无奈笑了下，低头在纸条上写下一排刚劲有力的字。借着堆成小山的书遮挡递给她:

“听话，你如果觉得你可以，现在跟我撒个慌试试？”

撒谎还不简单，陈小满拍拍游盈知的小臂，压低声音说:

“我不……呃……不舒服，可以请……请个假吗？”

游盈知故作严肃的挺直身板，也学着她压低声音:

“不可以，撒谎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哦。”

陈小满泄气扭头，打算跟她冷战3分钟，陈小满心里默念:1，2，3，4……

180!

她又回头和游盈知讨论体育课玩什么，直到被纪律委员警告，才讪讪闭嘴。

陈小满手指在纸上画圈圈，画着画，指尖轨迹改变，一笔一画，写下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她不自觉看向那个人，游盈知没她那么心不在焉，低头在试卷上刷题，护眼灯的光在她周身晕染开，模糊到像老式相机拍出来的照片。

“看什么呢？”

游盈知注意到她的视线，转头问她。陈小满说:

“看风景。”

游盈知信了她的话，又继续写试卷。

看吧，撒谎有什么难的呢？

后来她意识到直白的看游盈知会被发现，索性她就看窗户，玻璃倒映游盈知的脸，薄薄一层，感觉水一碰就化了。所以她又盼着阴、雨天和晚上，这样可以看的更真切一点。

游盈知问她，她就说:“我喜欢那棵桂花树，枝繁叶茂，好看不像这个死气沉沉的学校有东西。”

所以她在看她的风景。

陈小满的祈祷没白费，游盈知也成功完成任务，和高二娃要到了体育课。

天空阴沉，好似雨随时准备倾盆而下，但他们运气好，就算要下雨可能也得上完课再来。

陈小满不用跑圈，但游盈知没那么幸运，她和体育老师请好陈小满的假，可她自己的理由却被驳回。

“自由活动” 话音刚落，所有人四散开来，各玩各的去了。

陈小满陪游盈知去接水，她安静站在旁边看着，忽的有一道视线落在陈小满身上，她不自在朝目光看去。

一群女生嘻嘻哈哈从她们身旁走过，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她。

女生们一般都悄悄回教室，少有人在闷热的操场跑跑跳跳，她们也不意外。

游盈知回到座位坐下有气无力地抱怨:“啊～好不容易争取个体育课，上来就跑4圈!”

他们操场不大，一圈也就200米，但一下跑4圈，也就是800米。陈小满低头有些愧疚，喃喃细语道:“对不起，应该我自己去和老师请假的。”

游盈知用看傻子的眼神扫她两眼:“让你去?然后我俩一起手拉手跑800米?”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要怪就怪体育老师，脑筋搭脚筋上了。”

“游盈知!”三个女生进到教室，向游盈知走过来，陈小满对她们还算熟悉，下课经常围为在游盈知座位。不过那时她还不喜欢她，也没怎么在意。

不过现在有点碍眼。

“啧，低血糖专业户，不跑圈感觉爽不爽啊？”

夏由给她扮了个鬼脸，“完了，我现在真有点低血糖，之前不是看你一笔袋水果糖么，给我两颗。”

陈小满觉得游盈知一定不会给，毕竟那是只有她才有的。她默默观望，心里提一丝微弱的自信。

游盈知从桌位抽出笔袋，拉链刺啦作响，抓一小把递给夏由。“下次嘴馋自己买去。”

陈小满抿嘴回座位，趴桌上生闷气，游盈知不来哄她就再也不理她了。

“她怎么了？”夏由一直知道陈小满和游盈知最近玩的好，但这没什么，又不影响她们关系。不过，她对陈小满刻板印象很深:

孤僻，怯懦，成绩好，漂亮，怪人。

她挺搞不懂游盈知为什么和这种人在一起，可怜陈小满?也有可能，游盈知确实像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

“补觉吧。”游盈知奇怪的看她两眼，想问她怎么了，夏由笑着和游盈知聊天:“你知道8班那个男的吗？陆昀，他谈恋爱了!谈了个男的!”

“他不是转学了么？”游盈知注意力被转移，“对了，他为什么转学啊？”

夏由压低声音，“他就是因为谈了个男的才转学的，听说被发现了，他爸妈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强制让他转学。”

她们聊了好久，游盈知自始至终都没再搭理过她，陈小满固执的生气，她等，等游盈知意识到她，把她哄好。

快点!再不理我，我就更难哄了!

什么时候才能聊完啊，你一定会后悔。

过了多久了？我是不是有点过火了?我也有点问题，但我总不能服软吧？算了，一下装装样子，哄一下就好了。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陈小满忍不住起身，游盈知不再和她们聊天，“睡醒了？”

合着你以为我在睡觉!陈小满想骂她，话到嘴边又不舍得骂，只能鲠在喉头。

说不出的话是苦味的，陈小满想。

这种小事也能生气，她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但又和自己争辩起来。这是不一样的，那本是只有她有的东西。

“游盈知，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啊，”游盈知不解的问，“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刚刚那些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也是朋友啊。”

也是朋友……

很怪，所有人都认为那片乌云会在不久下一场骇人的大雨，但并没有，它反而散了，橙黄夕阳倾泻校园，也撒落在桂花树一侧，俩个紧靠的桌位。

对啊，她有什么立场去生气，她是游盈知的朋友，她们也是，没什么不同的。 她是游盈知许多朋友中的一个，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

陈小满整愣神，“啪嗒”一声极小的动静把她拉回去，她望向地板，一支圆珠笔静静躺在瓷砖上。是游盈知的，不过她好像没注意到，许久都没捡起来。

在游盈知眼里，她们是普通朋友，从没有什么特。原来她对谁都一样……

她捡起那支淡蓝色的圆珠笔，小心翼翼把它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