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砖的裂纹在视线里游走成河。
安玉蜷缩在卫生间角落,指尖沿着墙缝缓慢游移。消毒水气味在喉间凝成硬块,她开始数地砖——这是第七次。医用腕带磨蹭着结痂的伤口,那些淡粉色疤痕像蜈蚣般爬满小臂,在冷白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九十七、九十八..."声音卡在喉管震颤,天花板通风口忽然泻下一串水珠。瓷砖缝隙渗出淡蓝色荧光,沿着她苍白的脚踝向上攀爬。镜面开始扭曲,如同被石子击破的湖面,波纹中心逐渐显现出芦苇摇曳的轮廓。
青衫男子就站在水泽中央。袖口银线绣着流云纹,被风掀起时露出腕间青玉镯——那抹翠色与三天前幻觉里分毫不差。安玉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却像隔着毛玻璃般模糊。镜框正在融化成液态金属,滴落在地面绽开孔雀尾羽般的花纹。
"你来得比上次晚。"男子转身时带起细雪气息,琥珀色瞳孔里浮动着星环状光晕。安玉发现他发梢沾着磷火般的碎光,随着呼吸明灭,仿佛整个人都是从月光里裁剪下来的幻影。
芦苇荡深处传来编钟鸣响,水面突然腾起万千光蝶。安玉伸手去接,那些翅膀透明的生物却在触及指尖的瞬间化作齑粉。"别碰。"男子用折扇轻敲她手腕,檀木扇骨残留着余温,"这些是时间蛀蚀的碎屑。"
某种温热液体顺着安玉的腕骨滑落。现实中的伤口正在镜中世界凝结成赤红色星轨,蜿蜒着爬上男子的衣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得惊人:"记住,当蝴蝶磷粉开始坠落——"
镜面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安玉看见自己的瞳孔在无数碎片中增殖,每个倒影都在演绎不同的人生片段:五岁那年从孤儿院天台坠落的失重感,十六岁时把镇静剂药片藏进腮帮的冰凉,昨夜护士站电子钟显示的03:33分...
"该醒了。"男子的声音混着水波震颤,安玉猛然撞进现实的怀抱。护士的橡胶手套正掐着她的下巴,镜框残片深深扎进膝盖,而布满水雾的镜面深处,一抹青衫残影正在血泊中缓缓消散。
机械蝴蝶停在药瓶边缘振翅时,安玉正盯着天花板数呼吸次数。护士推车轱辘压过走廊地砖的声音像某种密码,在03:33分准时响起。铁盘里橙黄色药片排列成五芒星,每粒表面都浮着层磷光——和镜中溃散的蝴蝶粉末完全一致。
"张嘴。"橡胶手套的气味涌进鼻腔,安玉感觉舌根被压舌板抵住。药片在唾液里膨胀,渗出铁锈味的黏液。护士腕表秒针走动声突然放大百倍,她看见对方瞳孔深处闪过青玉镯的残影。
卫生间瓷砖的裂缝在午夜扩散成蛛网。安玉赤脚踩过发光的纹路,第108块瓷砖下方渗出淡青色雾气。镜面已经不再完整,裂纹勾勒出芦苇荡的轮廓,像是有人用金刚石在玻璃内部刻下的藏宝图。
这次的水泽泛着金属光泽。青衫男子背对她坐在乌篷船头,船尾堆着青铜齿轮拼合的莲灯。安玉发现自己的倒影变得透明,脚踝缠绕着现实中的医用腕带,在镜中却化作刻满符文的银链。
"承和三年霜降,钦天监的浑天仪裂了道缝。"男子突然开口,手中把玩的玉蝉发出机关转动的咔嗒声,"裂缝里涌出的蝴蝶吞噬了七宿星官,就像现在这样。"他指向安玉身后。
无数镜面碎片悬浮在半空,每个碎片都映着不同时空的场景:梳着堕马髻的少女将毒酒泼进兰草,电子钟数字在03:33疯狂跳动,戴青玉镯的手正从百年后的镜框里伸出。安玉腕间旧伤突然灼痛,等距排列的疤痕渗出金线,在虚空织出斐波那契螺旋。
男子衣袖拂过她渗血的伤口,星轨竟顺着经纬线爬上他的脖颈:"你还没发现吗?那些给你喂药的人..."船头莲灯骤然熄灭,安玉听见现实世界传来玻璃爆裂声。
卫生间的镜子炸成霰弹,护士的尖叫刺破寂静。安玉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发现左手攥着片青衫残角——流云纹里嵌着粒微型齿轮,正在掌心渗出苍蓝色血液。通风口飘落的药粉在血泊里聚成蝴蝶形状,振翅飞向正在融化的天花板。
而镜框残留的金属液体里,缓缓浮现出护士制服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