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诞生
1935年4月,大地仿佛被一层湿漉漉的薄纱所笼罩,春雨不紧不慢地下着,绵长且带着丝丝寒意。临时搭建的草棚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恼人的春雨给压垮。李必华虚弱地躺在草棚里,身下是战士们你一把我一把凑出来的棉絮,这些棉絮虽然破旧,却带着战友们的温暖。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鬓发,一缕缕湿漉漉地贴在她那苍白的脸颊上,她的指尖死死地攥着李伴农的手腕,仿佛那是她在剧痛中唯一的依靠,指甲几乎都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再……再用点力!”接生的老卫生员跪在草席上,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疲惫而变得嘶哑不堪。她的额头上也满是汗珠,眼睛紧紧地盯着李必华,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鼓励,“孩子头出来了!”
剧痛像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向李必华袭来,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她下意识地咬破了嘴唇,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可这与身体上的疼痛相比,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在这恍惚之际,她听见李伴农在自己耳边低声念着什么,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力量,穿透了疼痛的迷雾。仔细一听,原来是《共产党宣言》的片段,那本他总随身带着,视若珍宝的小册子。
“……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从李必华口中迸发而出,与此同时,一声嘹亮的啼哭骤然划破了雨幕。那哭声充满了生命力,在这阴沉压抑的春雨中显得格外突兀而震撼。
婴儿红皱的小脸沾着血污,紧闭着双眼,可那哭声却响亮得惊人,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卫生员迅速用煮沸的剪刀剪断脐带,动作娴熟却又小心翼翼,然后将婴儿裹进洗净的军装里,轻轻递到李必华怀中。
“是个带把的小红军!”卫生员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喜悦。
李伴农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的眼神中满是初为人父的紧张与欣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婴儿的脸,可当他的指尖在碰到那柔软皮肤的瞬间,又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像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碰碎了这个无比珍贵的小生命。
“长征。”李必华虚弱地微笑着,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坚定,“叫他长征吧。”此刻,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然停了,一缕温暖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在婴儿攥紧的小拳头上,仿佛预示着这个孩子将有着不平凡的未来。
(2)背篓里的战场
带着婴儿行军的艰难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每一步都像是在荆棘丛中跋涉,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挑战。李必华把长征裹在襁褓里,用绑腿一圈又一圈地紧紧捆在胸前,她的眼神中满是母爱的温柔与坚定。在最初的那几天里,夜晚的静谧总是被婴儿的哭声无情打破。那一声声啼哭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有好几次都差点引来了追兵,甚至有一次差点就暴露了整个连队的行踪,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后来,炊事班心灵手巧的老周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精心编了个竹背篓。他又找来柔软的茅草,仔细地垫在背篓里,就这样,这个竹背篓就成了长征温暖的“移动摇篮”。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晨雾的时候,李伴农总是固执地从李必华手中接过背篓,用布带在自己胸前绑得结结实实。他的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温柔,说道:“你伤口还没好全,我来。”
他的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高大而坚毅,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为妻儿遮风挡雨。竹篓随着他稳健的步伐轻轻晃动,就像一艘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行驶的安稳小船。战士们都十分体谅这对夫妻,大家主动轮流帮忙背粮袋,只为了能让他们腾出手来更好地照顾孩子。细心的杨大姐甚至拆掉了自己唯一的棉袄,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长征缝了件小坎肩,那密密麻麻的针脚里满是战友们的关爱。
但危险就像一个如影随形的恶魔,时刻潜伏在他们身边。有一次,部队正在过封锁线,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突然,敌机的轰鸣声从云层中钻了出来,那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让人毛骨悚然。李必华想都没想,立刻扑在背篓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挡住可能飞溅的弹片,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无畏与坚定。爆炸的气浪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瞬间掀翻了附近的树丛,树枝和尘土四处飞溅。而长征却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睡得香甜,小嘴还无意识地咂着,对外面的危险浑然不知。
“傻不傻……”李伴农在爆炸的间隙,迅速把她拉进弹坑,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担忧而哑得不成调,“你要是……”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妻儿一起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怀抱为他们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堡垒。李必华靠在他的怀里,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硝烟和奶渍的味道——这个曾经单枪匹马勇闯敌营的英勇汉子,现在衣领上却总是沾着婴儿吐的奶,岁月和责任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3)全家福
1935年秋,部队经过艰苦的跋涉和激烈的战斗,终于短暂地占领了一座县城。这座县城虽然不大,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街道两旁的店铺林立,照相馆的橱窗里还贴着色彩鲜艳的民国明星月份牌,那上面的明星们笑容灿烂,与外面残酷的战争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必华抱着长征站在照相馆的玻璃前,静静地看着镜面反射出一家三口的倒影——她自己消瘦的脸颊,因为长期的奔波和劳累而显得有些憔悴;李伴农额角新增的伤疤,那是他在战斗中英勇无畏的见证;还有长征藕节似的小胳膊,在襁褓里不安分地挥舞着,充满了生机。
“照一张吧。”李伴农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与不舍,“留个念想。”这些年的征战,让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他深知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一张照片或许能成为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摄影师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先生,他看起来和蔼可亲,眼神中透着对这份职业的热爱和专注。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木质相机的皮腔,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夫人抱紧孩子,对,就这样……”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仿佛在安抚着这对紧张的夫妻。
长征对眼前这个奇怪的大家伙——相机充满了好奇,他努力地伸出小手,想要抓住那闪烁着光芒的镜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的小手恰好抓住了一缕阳光,那画面充满了童趣。李伴农站在妻子身后,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那轻轻的一搭,仿佛传递着无尽的力量和温暖;左手则悄悄捏着儿子的小脚丫,眼神中满是宠溺。
“笑一笑——”随着摄影师的一声提醒,镁光灯“嘭”地炸开一阵白烟。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家三口的笑容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李必华突然想起2023年手机里的自拍照——那些可以无限复制的影像,在这一刻,她觉得永远比不上这张即将成为孤版的底片。这张照片里,承载着他们的爱、他们的希望以及他们在这艰难岁月里的坚守。
三天后,他们终于拿到了照片。黑白相纸上,长征胸前别着一颗小小的红布五角星,那是杨大姐用自己珍贵的帽徽改的,饱含着战友们对这个小红军的祝福与期望。
“等胜利了……”李伴农轻轻地把照片藏进《共产党宣言》的封皮夹层,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给他看。”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那一天,一家人幸福地团聚在一起,他们可以自豪地把这张照片拿给长征看,告诉他曾经的艰难与不易,以及他们为了理想和信念所付出的一切。
(4)托付
1935年冬,形势急转直下,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在部队的上空。部队接到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要强渡金沙江,而带着婴儿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次危险的行动。在昏暗的油灯下,党委会上气氛凝重,政委沉默良久,缓缓推过来一张纸条:“寄养在可靠群众家”。这短短几个字,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那晚,李必华独自坐在角落里,把脸深深地埋在长征的小被子里,闻着那熟悉的奶香,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压抑着内心的痛苦与不舍。李伴农则蹲在门外,手中握着一把刀,机械地磨着,那磨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磨了一整夜,仿佛想要把心中的痛苦和无奈都随着这磨刀声一起磨去。
收养孩子的是个赤卫队老队员的妻子,她住在贵州山区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交接的那天下着冻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李必华最后一次给儿子喂奶,她的眼神中满是温柔与眷恋,仿佛要把儿子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长征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他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领不放,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抗议着即将到来的分离。
“乖……”她轻轻哼着走调的《国际歌》,试图安抚着儿子,“妈妈去打妖怪,打完就回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
李伴农强忍着泪水,把那张珍贵的全家福小心翼翼地塞进襁褓,又摘下自己一直贴身戴着的怀表——那是汉口罢工那年赵先生送的,承载着他的回忆与信念——轻轻地压在孩子胸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道:“等他识字了,给他看背面的字。”怀表壳上刻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不仅是对孩子的期望,也是他们对革命胜利的坚定信念。
农妇接过孩子时,长征突然嚎啕大哭,那哭声仿佛一把刀,狠狠地刺痛了李必华和李伴农的心。李必华转身就往山上跑,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她听见李伴农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被褥里缝了三块银元!奶粉在竹筒里!他起夜要喝温水!”这些叮嘱破碎在风里,随着冰冷的雨水飘散,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浇灭不了他们心中的思念,却又增添了无尽的痛苦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