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屿望着姜罂那副故作天真的模样,眸光微沉,心底的怀疑与好奇早已悄然堆叠至顶峰。她太从容,太镇定,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挑衅的天真——那种不合时宜的轻松,仿佛在暗示她并非毫无准备。这份过于完美的伪装,让他愈发警觉,像一根细微却锐利的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姜罂指尖轻捏着那颗纽扣,银质的金属在灯下反射出一圈柔和的冷光,沉静中自带几分锋利感。她动作闲散,姿态懒懒,仿佛只是无意间的把玩。但那颗纽扣却偏偏稳稳地停在顾寻屿视线的正中央,不偏不倚,像是早已算计好的一步棋。他眼神微敛,眉峰悄然蹙起,正欲伸手去取,她却嘴角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手腕轻巧一转,那纽扣便灵巧地滑出了他即将触及的距离,如同一只敏捷的猫,在猎物即将得手前突然撤回了爪子,玩味而高傲。
姜罂的笑意愈发深了,唇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那双眼睛里流转着水光,却藏着几分得意与不加掩饰的调笑。她看起来像极了一只优雅的猫,掌控一切、游刃有余,每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经营的妩媚与危险。
顾寻屿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如潭,深不见底。他仿佛想从那双潋滟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分辨那笑意背后的真意。然而越看,他越觉得茫然——那双眼睛清澈得几乎让人信以为真,却偏偏藏着层层雾霭,每一寸光影都像是编织过的梦境,教人不敢轻信。
姜罂缓缓再次伸出手,只是这一次,她的掌心朝下,指尖微微弯曲,姿态俨然高高在上,像是在赐予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却又故意摆出施舍的傲慢。那颗银制纽扣悬在她指缝之间,细微地晃动着,折射出一点寒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却又似乎能被她轻易收回。她的眼神落在顾寻屿身上,灼灼其华,带着几分掩不住的期待——就像一位戏子,在等待观众入局,也像猎人,在欣赏猎物落网前的挣扎。
顾寻屿的神情丝毫未变,只是缓缓抬手,掌心翻转,摊开在她指下。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强硬,甚至带着几分近乎温顺的克制,像是在接过什么脆弱易碎的东西。可那低眉顺眼的姿态里,却藏着一种极其危险的平静——如同深水藏鲨,毫无波澜,却充满杀机。
姜罂看着他如此“乖顺”的模样,笑得愈发灿烂,那笑意仿佛春水泛漾,又带着几分捉弄成功后的愉悦。她微微俯身,眼神轻轻一扫,如同猫儿俯瞰自己逗弄的小兽。
捏着纽扣的指尖轻轻一送,那颗银制纽扣便顺势滑落,准确无误地落入顾寻屿摊开的掌心。声音极轻,却仿佛在两人之间落下了一枚无形的棋子,轻巧,却意味深长。
在姜罂背后的顾景涛,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自她举起那颗纽扣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再未移开半分。那银色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如同他此刻心头压下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站在阴影里,唇线紧绷,神色莫测。不知是因被她有意无意地冷落所激,还是对那场暧昧角力生出别样情绪,他忽地抬手,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在他喉间划过,仿佛能将那一丝燥意与烦闷一并压下。
杯底朝天,他的目光却愈发深沉,落在那一对你来我往的掌间——如同落在某场他无法置身其外的棋局中央。
顾景涛离开了喧嚣的大厅,步伐沉稳地走入一处幽静的走廊。尽头是一面极尽奢华的落地镜,每一寸雕纹都繁复精巧。 光线昏黄,倒映出顾景涛那略显冷淡的面庞。他站在镜前,动作克制却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袖口微调,衣摆理顺,领结轻轻一拉,仿佛要将心绪一并梳理清楚。
镜中人终究恢复了一惯的从容。他目光一凝,转身,大步迈出。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高跟鞋踢踏的节奏,清脆而自持,伴随着微微摇曳的倩影缓缓靠近。那一袭黑色水钻旗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勾勒出纤长婀娜的身姿,眉眼未至,气场已先一步将人锁住。
来人正是姜罂。
她似乎有些冷,玉臂微收,将那条米白的毛毡流苏披肩又紧了紧,披肩边角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两人在廊道尽头交汇,空气仿佛都凝住了一瞬。
姜罂微微颔首,神情淡淡,却透着一贯的从容。她步伐不疾不徐,旗袍下摆随着她行进的动作微微荡开,水钻在昏黄灯光下反射出碎碎光芒,像是无声的火花在空气中绽放。披肩柔软而温暖,毛毡边缘的流苏随着她手指轻拢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寂静的廊道里平添几分温柔旖旎的氛围。
顾景涛已悄然上前半步,脚下轻转,挡在她前行的路上。他动作极轻,却精准,带着与生俱来的掌控感。视线低垂间,他注意到她披肩掩盖下露出的一小截锁骨,那处肌肤在夜色灯光下泛着瓷白的冷意,不由得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他一只手自然地搭上手杖,另一手半抬而起,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动作流畅优雅,眼神中隐隐带着几分复杂——既像绅士惯有的礼数,又像是在试探某种久违的亲近。
姜罂侧头看了他一眼,唇角似有若无地一动,像是轻飘飘地抛下一句不甚在意的应答,却又带着一丝含蓄的调侃。
“谢谢啊。”
她站在那里,红唇轻起,声音软软的,像极了三月里不肯化开的残雪,温柔却带着疏离。目光缓缓掠过他脸侧,不急不缓,却精准得仿佛能看透他此刻所有的情绪。那眼神仿佛一层软纱,轻轻笼住了他的面容,也笼住了他心头未明的悸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锋芒。
她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却在无声之间,把风吹进了人的心里。
香风拂过,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带着一股馥郁却不张扬的幽香,像夜色中悄然盛开的昙花。姜罂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身形纤长,旗袍在她腰身处收得极紧,每一步都带着水波般的韵律。那条米白色的披肩在她肩头微颤,流苏垂落,轻轻一摆,恰好扫过顾景涛的手背,像是柔软羽毛落下时的一次不经意碰触,柔而不弱,撩而不燥。
顾景涛却像是被定住了般,眼神未曾挪动半分,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黑色的水钻旗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一抹白色流苏在她身后摇曳生姿,如风中残雪,一点一点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指尖微微蜷缩,却终究没有抬起。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