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牵引

顾景涛再次踏入那灯红酒绿的大厅时，喧嚣与奢靡扑面而来，仿佛将他一瞬间拉回那个永不停歇的浮华梦境。天花板上垂挂着一排排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仿若无数碎钻洒落人间，折射出斑斓的光线，将整座大厅映照得仿佛幻境。爵士乐在空气中流转，铜管与钢琴低吟浅唱，音符缠绵暧昧，仿佛每一个跳动的节拍都蕴藏着欲望的暗语。

人群穿梭其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女人的笑声如羽毛般飘散在酒意朦胧之中，轻佻中带着勾人的甜腻，男人们西装笔挺、眉眼浮动，在烟雾与红酒之间交换着话语与交易。

角落里的卡座以墨绿色丝绒围合，昏黄灯光将坐在其中的人影都涂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服务生穿梭如影，银托盘上摆放着盛开的香槟与点燃的雪茄，香气、酒气、脂粉气交缠在一起，像极了一锅正沸的盛世迷汤，叫人醉，也叫人醒不了。

顾景涛立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纸醉金迷。琉璃灯光摇曳，映在他沉静的眸中，宛若风平浪静的湖面泛起微光。他一手拄着乌木手杖，步伐不疾不徐地行入这灯红酒绿之地，眉目间带着惯有的冷淡与清醒，仿佛这繁华与他隔着一层雾。

忽而，手腕处传来一丝细微的牵扯。

顾景涛脚步一顿，像是被什么无声的力道轻轻拽住。他垂眸望去，只见那枚低调奢华、线条冷峻的白金腕表旁，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挂上了一根毛线。毛线颜色极浅，如晨雾般若隐若现，在昏黄灯光下泛着一层微微的光晕，仿佛轻纱般飘忽，若非他感知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他眉心微蹙，伸手欲将那线扯下，却发现它不知何时竟缠绕在表链与袖口之间，绕得颇为缜密。指节用力，却只换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弹响，那线随即弹回原处，顽强得像是带着某种固执的意志。

顾景涛终于停下动作，指尖一转，将那根线轻轻捻起。绒线细软如烟，在他指腹间轻拂而过，竟带着一缕几不可辨的香气——茉莉与鸢尾交织的清幽气息，似有若无，却熟悉至极。他眼神一动，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毛线蜿蜒着向前，柔软却不失坚定，宛若一条隐形的引线，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它掠过高脚杯间晶莹剔透的琥珀酒液，绕过舞池中央流转的裙摆和靡靡乐音，越过一只只戴着白手套的侍者手臂，最终穿入红丝绒帷幔的缝隙，隐没在远处一片朦胧光影中。

顾景涛神色淡淡，却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稳重克制，却带着隐隐的急切。他像是被这根线悄然勾起了某种不愿承认的好奇——亦或者，是某种更深、更旧的执念。

他顺着线走过宴会厅最热闹的核心，那里人声鼎沸，香气缱绻，灯光仿佛碎金般洒落。他身边不断有人擦肩而过，却无人注意到他腕上的那根线，就像这场游戏只属于他与某人。

毛线最终止于一扇雕花木门前。门半掩着，仿佛有意为他预留出一道缝隙。门后微光浮动，像是一池无声的水波，倒映着即将拉开的帷幕，等待他踏入其中。

顾景涛站定，目光落在那一缕仍缠绕在腕间的绒线。那线像极了某人曾惯用的手法——不动声色，柔软无形，却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缠住。

他抬手，指尖轻轻一推。

门无声敞开，毛线顺势滑入室内，如同一尾无声的鱼，在昏黄光影间游弋，引他步入一个静谧而暧昧的密境。

空气中带着旧木与香水混合的味道，像是某段回忆的残影。

面前的姜罂正坐在梳妆台前，斜倚着一侧，手中执着眉笔，细细描着眉峰。妆台前那面华丽的铜镀镜映出她专注的神情，睫毛轻颤，唇角微抿，整个人仿佛陷在一片幽静的雾中，带着一种近乎梦境的柔光。

顾景涛站在门边，目光落在她指尖缓慢的动作上，片刻后才开口打破这份安静：“你好。”

姜罂动作一顿，眉笔悬在空中，她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眼波微动，似笑非笑。

“啊……你看……这个。”顾景涛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举起左手，手腕一侧，那根浅色毛线依然缠绕其上。他语气带着些微的尴尬，连说话的音调都不似平常那般清冷利落，“我不是……只是……”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毛线的末端，语句有些支吾，像是不知该从何解释。

姜罂似是终于看清了，转头低头，轻轻理了理披肩的流苏边角。果然，在披肩最末一角的流苏之间，有根毛线断裂悬挂着，恰好与顾景涛腕上的颜色相同。

“啊……可能是刚刚……”姜罂话只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又顿住了。她低头轻轻理了理披肩的边角，神情中带着一丝无辜。

“不好意思啊。”她抬头看向他，语气倒是真诚，眸子里却浮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顾景涛站在原地，眉宇微敛，却并无恼意，反倒抬手看了看那根仍缠在腕上的毛线，淡淡道：“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

“额，就是……”他语气略显迟疑，罕见地露出一丝局促，又似怕自己多想了什么，连忙低头，借摆弄毛线来掩饰神情。他指尖拨着那线头，像是在确认它是不是还缠得牢。

姜罂看着他，眼神微弯，似乎正细细打量他的每一个反应。

那一刻，气氛忽而变得微妙而静谧。

半空中只剩下毛线在他指间轻轻晃动的声音，以及姜罂笑意未语的眼睛。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姜罂轻声开口，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一点，指向顾景涛手腕上的毛线，语调轻柔，眼神却含着克制的礼貌。

“我来？”她补了一句，像是征询，又像是一种温柔的掌控。

“哦，好。”顾景涛下意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随即迈前一步，站得比先前更近了些，将手腕自然地递了过去。

姜罂并未迟疑，也未做作地退让，素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那根细线，低头认真地看了起来。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娴熟而专注，指尖时不时拂过他腕侧的皮肤，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

顾景涛静静看着她，眼中多了一丝探究。

她眉眼低垂，唇角浅抿，神色认真得几乎让人忘了这不过是一根毛线的小事。可她那温柔沉静的神态，却偏偏像在为某种情绪留下空间。

那根细线在她指间转了几圈，又绕过表链，小心翼翼地解开。指节轻触的瞬间，像是风吹拂过水面，泛起一圈圈难以言说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