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罂……”顾景涛低低念了一声,像是在咀嚼这个名字的余韵。
他目光落在她唇角那抹尚未散尽的笑意上,神情微微一恍,仿佛这名字一出口,便在他心头生根,缠藤绕蔓,缱绻不去。
“真是个好名字。”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温了一晚的老酒,带着余韵不绝的微醺。
姜罂没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他,眼神平静如水,水面之下却藏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门外,顾寻屿眼底的阴影更深了一层。
“少爷。”阿宝从走廊尽头悄然靠近,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如一抹掠影。
顾寻屿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常。随即抬手,食指轻轻一抬。阿宝立刻会意,止住声音,垂手立于一旁,神色沉稳,气息沉静。
顾寻屿回过头,再度看向那扇半掩的门。屋内情形早已看得分明,听得真切,他却始终一言未发。片刻后,他伸手,将门缓缓阖上,动作极轻,连门轴都未发出一丝声响。
木门闭合的刹那,仿佛将屋内的暧昧与喧扰一并隔绝,门外,只余一室沉寂。
他垂眸,面色无波,仿若千层暗潮在心底翻涌,却未起半点涟漪。身后,阿宝一动不动,既不多问,也不催促,仿佛早已习惯这位主子的沉默与克制。
良久,顾寻屿才缓缓转身,淡声道:“走吧。”
阿宝跟在他身侧,步伐不疾不徐,低声道:“少爷,外面的记者已经在问您和姜小姐是什么关系了。”
走廊尽头的昏黄灯影拉长了两人的身影。顾寻屿脚步未停,神色未变,仿若未曾听见。阿宝也不催,只在合适的间隙里又低声补了一句:“您看……”
顾寻屿脚下一顿,依旧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了句:“别让他们乱写。”
灯光掠过他如玉般冷峻的侧颜,眼神中依旧一片寂静,像深潭不起波澜。
走廊灯影摇曳,脚步声轻若无物。
忽然,顾寻屿在一处拐角停了下来。他似是想起什么,眼神微敛,凝视前方虚空,半晌无语。
他低声开口,嗓音低哑,像是喃喃自语:“我以为她披肩要勾的人……是我。”
那语尾轻得几不可闻,如风中落雪,转瞬即散。
阿宝屏息站在身后,不知该不该应声,最终选择沉默如旧。
顾寻屿终究没再开口。他本想接着说一句“没想到居然是我爹”,可话到喉间却生生咽下,只在心中泛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他转身继续前行,指尖却在风衣下微微收紧,悄然握拳,像是攥住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荒谬与不甘。
——
永盛公司前厅,石梯清冷,琉璃窗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斑驳的光影。
顾寻屿身着深蓝色长呢风衣,衣襟扣得整整齐齐,一手执着一叠文件,边翻边走,神色沉稳,气质清峻。皮鞋踏在石阶上,步伐不紧不慢,从容自若。
转角处,一名制服职员迎面而来,见到他连忙站定,欠身行礼,声音低低:“顾少爷好。”
顾寻屿并未停留,只微微颔首算作回应,眼神未离开手中纸页,神情淡然。
那人立刻侧身让出通道,不敢多言。
阳光斜照,风衣衣摆微动。他缓步下阶,仿佛与世隔绝,唯有纸上的字句,才是他此刻在意的全部。
厚重实木门后,传来顾景涛威严的嗓音:“安康仓库和平川仓库的五百箱货,今晚务必发走,不得有误。”
顾寻屿行至门前,抬手敲门,声音不重却沉稳:“爹。”
屋内静了片刻,随即传来顾景涛带着笑意的声音:“哦,寻屿来了。”
顾寻屿轻声应着,推门而入,步伐有力,径直走向办公桌。
这间办公室宽敞雅致,铺着波斯手工地毯,墙壁是深色雕花木饰,案几上放着铜算盘,书架陈列着中英文账册,墙上挂着泼墨山水,墨色沉稳,正如其主。
窗外,黄浦江波光粼粼,楼下是永盛公司自有码头。
顾景涛坐在皮革椅中,身着考究西装,气度沉稳。他抬眼望来,目光审慎中夹杂一丝慈父的欣慰。
他将手中的文件合上,语气平和:“找我什么事啊?”
顾寻屿略一迟疑,还是开口,声音低稳:“爹。”
他再走近一步,神情中透出几分平日难见的郑重:“您怎么突然把永盛货运这块业务交给我来处理?”
顾景涛神色一缓,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透出少见的疲惫:“寻屿啊。”
他抬手指向一旁软榻:“来,陪爹喝杯茶。”
顾寻屿望了他一眼,见他起身略显迟滞,便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扶住他臂弯。动作自然、克制,仿佛早已习惯。
顾景涛侧目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终究没说什么,只顺势让他搀着,缓步移至沙发。
茶几上瓷瓶早已温着,侍从斟了两盏茶。热气缭绕,氤氲不散。
顾景涛接过茶盏,指尖轻触杯沿,慢慢转着圈,却久久未语。
屋中静谧,唯有窗外风声拂树,沙沙入耳。
他终于开口,语气低沉温缓:“寻屿啊,打小你就没跟爹在一起。”
“你那年才六岁,我就跟你娘分开了。分开的这十六年,爹让你受了不少苦……”
话语间,每个字仿佛都沉重如石,在沉香氤氲的茶香中缓缓落地。
“现在好不容易团圆了,你就让爹好好弥补弥补。不愧对你娘的在天之灵。”
空气中仿佛也沉默下来,只余茶香缱绻。
顾寻屿静静听着,眼中情绪微涌,在顾景涛略显风霜的面容上,他仿佛终于读懂了些什么。
他缓缓一笑,语气轻松却带着真诚:“能帮着爹分忧,是理所应当的。”
顾景涛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轻点头,笑道:“那我把公司的业务交给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罢,他举起茶杯,茶香再度氤氲开来,仿佛也氤氲开了父与子之间那层久积未散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