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夏天，榆川市的天空蓝得刺眼。
周铁柱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把黄土，眉头皱成了"川"字。今年雨水少，地里的玉米苗蔫头耷脑的，像被霜打过一样。他叹了口气，摘下草帽扇了扇风，汗水顺着黝黑的脖颈往下淌，浸湿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铁柱哥，歇会儿吧。"同村的二狗子提着水壶走过来，"这天儿热得邪乎，再干下去要中暑哩。"
周铁柱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白开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浇灭了些许燥热。他眯起眼望向远处，榆川市的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几根工厂的烟囱冒着白烟，像几支倒插的香。
"听说城里又在招工了，"二狗子蹲在他旁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纺织厂要扩产，招女工；钢铁厂也要人，一个月能拿三十六块五呢！"
周铁柱哼了一声："城里有什么好？吃粮要粮票，住的地方鸽子笼似的。还是咱乡下自在。"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泛起一丝波澜。上个月去城里卖菜，他看见几个年轻人穿着喇叭裤，提着录音机在广场上跳舞，那样子神气极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全国，连他们这样的小地方都能感觉到变化。
"快看！天上那是啥？"二狗子突然指着天空大叫起来。
周铁柱抬头，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眼。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中，一道银白色的光带横贯天际，像被人用刀子划开了一道口子。那光带迅速扩大，转眼间就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形成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幕布"。
"老天爷啊..."周铁柱张大了嘴，草帽从手中滑落。
田里劳作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着天空。有人跪下来开始磕头，有人转身就往家跑，还有孩子兴奋地又叫又跳。
那"天幕"渐渐稳定下来，表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突然，一幅清晰的画面出现在天幕上——那是一座周铁柱从未见过的城市：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宽阔的马路上车流如织，那些车造型怪异，没有烟囱，颜色鲜艳得像糖果...
"这...这是啥？"二狗子结结巴巴地问。
周铁柱说不出话来。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那些大楼比榆川市最高的百货大楼还要高十倍不止，路上的车流比国庆游行时的车队还要密集。更奇怪的是，几乎每个行人都低头看着手里发亮的小板子，有人甚至边走边对着那小板子说话。
就在这时，天幕上的画面一转，出现了一行发光的文字："2023年中国北京实景记录"。
"2023年？"周铁柱喃喃自语，"那不是...四十多年后吗？"
与此同时，榆川市纺织厂的女工林晓梅正和姐妹们走出车间吃午饭。
"晓梅，你听说了吗？厂里要选拔优秀工人去上海学习新技术！"同宿舍的小芳挽着她的胳膊兴奋地说。
林晓梅擦了擦额头的汗，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这样的怕是选不上吧？初中都没念完..."
"你手快啊！昨天车间主任还夸你接线头又快又好呢！"小芳突然指着天空惊叫起来，"哎呀妈呀！你们快看天上！"
女工们齐齐抬头，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呼。林晓梅仰起脸，刺目的阳光让她不得不抬手遮挡。只见整个天空变成了一面巨大的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整洁明亮的工厂里，机器人手臂在流水线上灵活地组装产品；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人们站在电脑前监控着各种数据...
"这是放电影吗？"有人怯生生地问。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大的电影幕布！"小芳反驳道。
林晓梅盯着天幕，心跳如鼓。那些机器她从未见过，但直觉告诉她，那一定是未来的工厂。画面右下角有一行小字："2023年智能制造示范工厂"。
厂区的大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厂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全体职工...立即...回宿舍...不要...围观..."
但没人动弹。所有人都被天幕上的景象牢牢吸引住了。林晓梅看到未来的女工们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在恒温车间里操作着电脑，脸上没有她们这样的疲惫和油污。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她胸口膨胀——是羡慕？是向往？还是不敢相信？
"这会不会是美国人的阴谋？"一个年长的女工紧张地说，"用妖术迷惑我们？"
林晓梅摇摇头："上面写的是中文，而且...那是北京的天安门，我认得的。"天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长安街，虽然两旁建筑大变样，但那座庄严的城楼依然矗立。
"2023年..."林晓梅轻声念出这个年份，感觉既遥远又莫名亲切。
榆川市中心的人民广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仰头看着天幕上不断变换的未来景象：高铁以惊人的速度飞驰而过，智能手机展示着视频通话功能，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堆积如山...
周铁柱也挤在人群中，他卖了菜正准备回家，却被这奇异的天象吸引了过来。身边的市民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是神仙显灵，有人坚持是苏联的新式武器，还有几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激动地讨论着"平行宇宙""时空裂缝"之类的陌生词汇。
突然，天幕上的画面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家庭场景：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孩子在客厅里，孩子正对着一个发光的平板电脑学英语，墙壁上的大屏幕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那是...电视吗？怎么是彩色的？还这么大！"一个老太太惊呼。
"他们穿得多时髦啊！那女的头发怎么烫成那样？"几个年轻姑娘羡慕地窃窃私语。
周铁柱却注意到那个家庭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有一大碗白米饭。在那个孩子夹起一块肉时，周铁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想起自己早上只吃了半个窝头和一碗稀粥。
"假的！都是假的！"一个穿着旧军装的中年男子突然大喊起来，"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同志们不要上当！"
人群骚动起来，意见开始分化。周铁柱却盯着天幕上那个未来家庭出神。如果是假的，为什么细节如此真实？那个孩子做作业时不耐烦的表情，母亲唠叨的样子，父亲偷偷换台的小动作...这些都装不出来。
"快看！又变了！"有人喊道。
天幕上出现了一所学校。操场上孩子们穿着统一的校服在做广播体操，教室里每个学生面前都有一台电脑。黑板上方挂着液晶显示屏，正在播放教学视频...
林晓梅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广场，站在离周铁柱不远的地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幕上未来学校的画面，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那些孩子们红润的脸蛋、整洁的衣服、明亮的教室...和她记忆中昏暗漏雨的乡村小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是能生活在那个时代该多好啊..."她情不自禁地小声说道。
周铁柱听见了这声叹息，转头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着纺织厂工装的年轻姑娘。她仰着脸，天幕的微光映在她清秀的面庞上，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就在这时，天幕上的画面突然中断，变成了刺眼的雪花噪点。人群发出失望的叹息。几秒钟后，一行红色大字出现在天幕中央：
【历史观测系统调试中，48小时后将继续播放更多来自未来的影像资料】
紧接着，天幕开始逐渐变淡，如同晨雾般消散在正午的阳光中。不到五分钟，天空恢复了原本的湛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广场上的人群久久不愿散去，激烈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周铁柱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发现那个纺织厂女工还站在原地发呆。
"同志，"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你说...那真的是我们的未来吗？"
林晓梅回过神来，看着这个陌生的农村青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希望是。"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个刚刚见证了奇迹的午后，某种微妙的情感在心底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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