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正午，榆川市万人空巷。
周铁柱天没亮就起了床，走了十几里路赶到城里。他特意换上了过年才穿的蓝布褂子，口袋里还揣着两个舍不得吃的煮鸡蛋。人民广场早已人山人海，他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
"铁柱！这边！"二狗子在人群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招手。周铁柱挤过去，发现同村的几个小伙子都来了，连七十多岁的赵大爷也拄着拐杖站在那儿，仰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天。
"赵大爷，您怎么也来了？"周铁柱凑到老人耳边大声问。
赵大爷耳朵背，嗓门却大："来看神仙显灵啊！活了七十多年，头一遭见着这种稀罕事！"
正说着，天**然暗了下来。原本万里无云的蓝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过，泛起水波般的纹路。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道奇异的天幕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没有慢慢展开，而是像画卷般"唰"地铺满了整个天际。天幕先是闪烁了几下，然后清晰地显现出一行大字：【历史观测系统调试完毕，继续播放2023年日常生活记录】
"真的是未来啊..."周铁柱听见身边有人小声嘀咕。
天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一个现代化的厨房。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正从冰箱里取出食材——整只的鸡、大块的猪肉、活蹦乱跳的鲜鱼，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蔬菜水果。灶台上并排放着几个闪亮的金属箱子，那妇女按了其中一个箱子上的按钮，箱子立刻发出"叮"的一声，亮起了绿光。
"妖怪！"赵大爷突然大喊一声，差点把拐杖扔出去，"那箱子会自己发光！"
周围几个年轻人哄笑起来。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男孩解释道："大爷，那叫微波炉，是用电加热食物的。"
"电？电不是就点个灯泡吗？还能热饭？"赵大爷一脸不信。
周铁柱也看得入了神。那妇女把一盘生肉放进另一个发光的扁平灶具上，没见点火，肉就开始滋滋作响，不一会儿就飘出了油星。更神奇的是，油烟刚冒出来就被灶具上方的机器吸走了，整个厨房干净清爽。
"这得费多少电啊..."旁边一个扎着头巾的大婶喃喃自语，"一个月工资够交电费不？"
画面转到餐厅，周铁柱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餐桌上摆满了菜肴：油亮亮的红烧肉、金黄的炸鸡腿、清蒸鱼、炒青菜...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大米饭。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那个刚才在厨房忙活的妇女正给每个人碗里夹肉。
"顿顿都有肉？"二狗子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怕不是干部家庭吧？"
天幕上的文字说明适时出现：【2023年普通城市家庭日常饮食】
"普通家庭？"周铁柱倒吸一口凉气。他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能吃上几口肉，平时连猪油都得省着用。而天幕上那家人，碗里的米饭堆得冒尖，肉块大得吓人，小孩子居然还挑食，把肥肉吐到了桌子上！
"造孽啊！"赵大爷颤巍巍地指着天幕，"这么好的肉，就这么糟蹋？要是在我们那会儿，早饿得啃树皮了..."
广场上议论声四起。几个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激烈地争论着："肯定是假的！""那油花那色泽，假不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周铁柱却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家人吃饭时，老人坐在主位，年轻人先给老人夹菜。这个熟悉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家虽然清贫但和睦的饭桌。未来的科技再发达，有些东西似乎没变。
"快看！又换了！"人群一阵骚动。
天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室内场所，顶部悬挂着"生鲜超市"的发光字样。一排排货架上堆满了各种食材：成扇的猪肉、整只的牛羊、活鱼在水箱里游动，还有堆积如山的水果蔬菜，很多连周铁柱这个老农民都叫不上名字。
"这么多东西...得多少粮票才够买啊？"一个老太太小声问身边的儿媳。
"妈，未来可能不用粮票了。"儿媳指着天幕上顾客结账的场景，"你看他们用的好像是钞票，还有那种小卡片。"
周铁柱眯起眼睛。确实，收银台前的人要么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要么拿出一张卡片在机器上刷一下就走。没有粮票，没有肉票，也没有他熟悉的那些繁琐手续。
"那不是资本主义吗？"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忧心忡忡地说。
"管他什么主义，能让老百姓吃饱穿暖就是好主义！"旁边一个胖大婶立刻反驳。
周铁柱悄悄点头。他不懂什么主义，但如果未来真能像天幕上展示的那样，让他爹娘能顿顿吃上饱饭，让他将来的孩子不用饿着肚子上学，那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天幕画面又变了，这次是一片广阔的农田。周铁柱顿时来了精神——这是他的老本行。只见田野中几台巨大的红色机器正在作业，驾驶室里坐着悠闲的农民，手里还端着茶杯。机器所过之处，土地自动翻整，种子精准播下，还有无人机在天空盘旋喷洒农药。
"我的乖乖..."周铁柱看得眼睛发直。他种了十几年地，哪见过这种阵仗？他们村最先进的农具就是那头老黄牛，耕地时还得人在后面扶着犁，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铁柱哥，那是什么机器？"二狗子拽了拽他的袖子。
"不知道，但肯定比咱们的锄头强百倍。"周铁柱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幕，恨不得把那些机器的每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如果能用上这种机器，他爹的老寒腿就不用每年春耕时疼得睡不着觉了。
天幕上的文字说明：【2023年现代化农业机械作业场景，我国粮食产量连续十年稳定在1.3万亿斤以上】
"1.3万亿斤？"周铁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突然瞪大了眼睛，"那全国人敞开吃也吃不完啊！"
"吹牛！"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嗤之以鼻，"去年全国粮食产量才6000多亿斤，翻一番？做梦呢！"
周铁柱却不这么想。他看着天幕上那些神奇的机器，想起小时候爷爷常说的"耕地不用牛"的共产主义理想。也许，未来的农民真的过上了这种神仙日子？
"同志们！不要被这些虚假画面迷惑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广场中央传来。人群自动分开，露出一个站在长凳上的中年男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像章，正挥舞着一本红皮书。
"这是帝国主义的精神污染！他们想用物质享受腐蚀我们的革命意志！大家想想，如果未来真这么好，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这么穷？这分明是敌人的阴谋！"
人群骚动起来，议论声更大了。周铁柱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种上纲上线的说法，但也不敢公开反驳。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前天在广场见过的那个纺织厂女工。
林晓梅今天换了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两条麻花辫整齐地搭在肩上。她没有参与周围的争论，只是仰着脸专注地看着天幕，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默记什么。
天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一个服装商场。五颜六色的时装琳琅满目，几个年轻女孩正在试衣镜前转来转去，她们身上的裙子短得惊人，裤腿宽得像喇叭，还有的穿着紧绷绷的裤子，勾勒出腿部的曲线。
"伤风败俗！"中山装男子痛心疾首地喊道。
但周围的年轻人显然不这么想。周铁柱听到几个小姑娘兴奋地窃窃私语："那裙子真好看！""喇叭裤还能这么穿啊？""你看那姑娘的发型！"
林晓梅也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辫梢。周铁柱鬼使神差地朝她挪了几步，正好听见她小声对同伴说："那些面料...我从来没见过，又薄又挺，还不容易皱..."
"你呀，就惦记着你那纺织技术。"同伴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要我说，那高跟鞋才叫好看呢！"
林晓梅红着脸笑了，一扭头看见了走近的周铁柱，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周铁柱尴尬地停下脚步，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也来啦？"倒是林晓梅先开了口，声音轻柔得像春风。
"啊，嗯。"周铁柱挠挠头，"队里放假，来看看稀奇。"
两人一时无言，都抬头看着天幕。此刻画面转到了一个学校的食堂，学生们排着队打饭，餐盘里堆满了荤素搭配的菜肴，还有酸奶和水果。
"那些孩子...脸色多好啊。"林晓梅轻声说，"又红又润，一看就没挨过饿。"
周铁柱点点头："我侄女在村里上学，中午就啃个窝头..."他突然住了口，觉得这话说得太丧气。
但林晓梅似乎并不介意："我小时候也是。冬天窝头冻得硬邦邦的，得就着热水才能咽下去。"她顿了顿，"如果...如果未来真能像天幕上这样，该多好啊。"
周铁柱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突然有种冲动想说自己相信未来一定会变成这样。但还没等他开口，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广场上的平静。
"全体市民注意！全体市民注意！"一辆吉普车缓慢驶过广场，车顶的大喇叭重复播放着，"天幕现象正在调查中，请大家不要轻信谣言，保持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不情愿地散去，更多人则站在原地不动，继续仰头看着天幕。周铁柱注意到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停下来询问什么，还在小本子上记录。
"那是公安局的。"林晓梅小声说，"厂里通知我们不要传播关于天幕的谣言。"
周铁柱心头一紧。他爹常说他这张嘴没把门的，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我该回厂里了。"林晓梅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旧手表，"下午还有班。"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叫林晓梅，纺织厂的。"
"周铁柱，红旗公社的。"周铁柱赶紧自我介绍，又觉得太简短，笨拙地加了句，"就是种地的。"
林晓梅笑了，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我知道。前天见过你。"她挥了挥手，转身挤进了人群。
周铁柱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两个已经捂热的煮鸡蛋。天幕上的画面又变了，这次是医院里先进的手术场景，但他已经看不进去了。脑海里全是林晓梅那对梨涡和她说"以后是不是真能过上这种日子"时憧憬的眼神。
"铁柱！发什么呆呢？"二狗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贼兮兮地笑了，"哟，看上那姑娘了？"
"胡说什么！"周铁柱一巴掌拍在二狗子后脑勺上，却不由自主地又朝林晓梅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天幕依然在播放着未来的神奇景象，但周铁柱的心思已经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如果...如果未来真能像天幕展示的那样，他或许也能鼓起勇气，去认识那个有着温柔眼睛和坚定神情的纺织厂女工。
就在这时，天幕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显示出一行新文字：【本次播放结束，72小时后将继续展示2023年教育、医疗与交通发展情况】
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巨大的天幕再次如晨雾般消散，只留下湛蓝的天空和无数颗被未来震撼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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