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榆川市体育场就已经挤满了人。
周铁柱蹲在看台最高处，嘴里叼着半块玉米饼子。他四更天就出发了，生怕占不到好位置。体育场中央的空地上，几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正在热身，他们时而高抬腿，时而压腿拉伸，动作整齐划一。
"铁柱哥，你说今天天幕会放啥？"二狗子凑过来，顺手掰走了周铁柱剩下的半块饼子。
"谁知道呢？横竖都是些稀奇玩意儿。"周铁柱拍了拍手上的饼渣，眼睛却一直盯着体育场入口。自从前天在广场分别后，他脑子里总浮现出那个纺织厂女工的身影。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再遇见她...
"来了来了！"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周铁柱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开始泛起波纹，就像一块巨大的绸布被无形的手抖动着。那道奇异的天幕再次缓缓展开，很快覆盖了整个天际。
天幕闪烁了几下，显现出一行清晰的大字：【2023年中国青少年体育训练实况记录】
"体育训练？"坐在周铁柱前排的一个精瘦中年人猛地挺直了腰杆。周铁柱认出他是县体校的赵教练，曾经拿过全省田径比赛的名次。
天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一所现代化学校的操场。晨曦中，几十个穿着统一运动服的少年已经排成整齐的方阵，正在做热身运动。他们身后是标准的塑胶跑道，红得发亮，跑道中央是绿茵茵的足球场。
"这操场...比省体育场还气派！"赵教练瞪大了眼睛。
画面拉近，聚焦在一个高个子男孩身上。他胸前别着"省青少年田径队"的徽章，手腕上戴着一块会发光的奇怪手表。男孩正对着一个小巧的金属器械吹气，器械上的显示屏立刻跳出一串数字。
"那是什么法宝？"二狗子瞪大了眼睛。
"肺活量测试仪。"赵教练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我们体校就一台，老掉牙的苏联货，得用嘴对着橡皮管吹...他这个怎么这么小巧？"
天幕上的男孩看了看数据，皱起眉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水壶喝了几口。周铁柱注意到那水壶是半透明的，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壶身上印着"运动功能饮料"几个字。
"喝的不是白开水？"旁边一个农村孩子咽了咽口水，"那黄汤看着怪好喝的..."
训练正式开始了。男孩和队友们先是在跑道上进行变速跑，每个人手腕上的"怪表"不时发出"滴滴"声。跑到第十圈时，一个女孩落后了几步，立刻有个戴太阳镜的中年男子——看样子是教练——跑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她手腕上的表，说了些什么。
"那些表会说话？"观众中有人惊呼。
"不是说话，是计算！"体育老师模样的年轻人激动地解释，"那一定是能测心跳和速度的高级货！我在《新体育》杂志上见过介绍，国外运动员才有这种设备！"
画面一转，到了力量训练室。周铁柱倒吸一口凉气——满屋子都是奇形怪状的铁疙瘩，有带座椅的、有挂绳索的、有堆着圆铁片的。男孩躺在一个斜板上，正推举着一根横杠，杠两端挂满了铁片。
"这得有多重啊..."二狗子咂舌道。
"至少一百公斤。"赵教练眼睛发直，"那孩子看着不超过十八岁..."
更让人吃惊的是，每当男孩完成一组动作，就会有一个发光的平板电脑自动记录数据，还会发出语音提示："本次卧推最大重量102.5公斤，比上次提高1.2公斤。"
"乖乖，铁疙瘩会说话！"一个老汉吓得直往后退。
周铁柱却看得入了迷。他虽然不懂体育训练，但这些精密的仪器和科学的方法，跟他在地里靠天吃饭、凭经验种田的方式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种地也能这么精确计算...
"同志，这里有人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铁柱心头一跳，扭头看见林晓梅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个小板凳。她今天换了件鹅黄色的衬衫，两条麻花辫上扎着同色的头绳，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没、没人！"周铁柱赶紧挪了挪位置，差点把二狗子挤下台阶。
林晓梅抿嘴一笑，轻盈地跨上台阶坐下。她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和周铁柱熟悉的汗臭味、烟草味截然不同。
"你也对体育感兴趣？"周铁柱笨拙地搭话。
"我们厂组织来的。"林晓梅指了指不远处一群女工，"说是要学习未来人的拼搏精神。"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我就是想再看看那些新鲜玩意儿。"
周铁柱咧嘴笑了："我也是。那些铁疙瘩真神了，会算数还会说话！"
"那叫健身器材。"林晓梅纠正道，眼睛却弯成了月牙，"不过叫铁疙瘩也挺形象的。"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抬头看向天幕。画面已经切换到了午餐时间。运动员们排队进入一个宽敞明亮的食堂，餐盘里堆满了食物：大块的红烧肉、整条的鱼、各种颜色的蔬菜，还有牛奶和水果。
"又是肉！"二狗子哀嚎一声，"他们顿顿有肉吃！"
林晓梅轻声对周铁柱说："昨天厂里开会，有人说天幕上都是假的，是美帝的糖衣炮弹..."
"你信吗？"周铁柱问。
林晓梅摇摇头："我舅舅在广东，他说那边特区现在就有彩色电视、录音机了。虽然比不上天幕上的，但变化确实很快。"她指了指天幕，"也许用不了四十年，我们就能..."
她的话被一阵惊呼声打断。天幕上，那个高个子男孩正在接受采访。记者问他训练苦不苦，男孩擦了擦汗说："当然苦了，每天五点起床，训练八个小时。上周省比赛才拿了第三，教练说我还不够努力。"
"才拿了省第三？"赵教练突然站起来，声音颤抖，"我当年拿市冠军时，三天才吃上一顿肉，训练鞋都是补了又补..."他的眼眶红了，"要是当年有这些设备，有这些营养...我们中国体育何至于..."
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天幕上继续播放着下午的训练场景：运动员们使用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仪器测试肌肉力量、反应速度，电脑屏幕上的曲线和数据不断跳动。
"科学，这就是科学训练啊！"赵教练抹了把脸，突然转身对体校的学生们喊道，"都给我看仔细了！这就是你们的未来！"
周铁柱注意到林晓梅正专注地盯着天幕上的一台机器——那是个巨大的圆形设备，运动员站在里面，机器会发出各种颜色的光扫描全身。
"那是什么？"他小声问。
"不知道，但肯定很贵。"林晓梅眼睛发亮，"你看那外壳，像是某种特殊塑料...我们厂现在生产的布料根本没法比。"
周铁柱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说到布料...我娘织的土布，虽然粗糙，但结实。给你...给你做个手帕啥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么粗糙的土布，城里姑娘怎么会看得上？但林晓梅却接了过去，轻轻摩挲着布面："手感真好。现在的机织布虽然光滑，但没这种厚实感。"她抬头微笑，"谢谢你，我会好好用的。"
周铁柱耳根发热，赶紧抬头看天幕掩饰自己的窘迫。画面转到了傍晚的文化课学习场景。运动员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每人面前一台笔记本电脑，老师正在讲解运动生理学知识。
"他们不用笔记本记笔记吗？"一个学生模样的观众困惑地问。
"那就是笔记本，电子的！"体育老师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我在杂志上见过照片，美国IBM公司生产的，一台要上万美元！"
"每个学生都有一台？"二狗子掰着手指头算，"那这一个教室不得...不得..."
"不得了几十万。"周铁柱喃喃道。他们全村一年的收入加起来，怕是也买不起几台这样的"电子笔记本"。
天幕上的画面继续变换：晚上九点，运动员们回到整洁的宿舍，每人一张床，床头柜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蛋白粉、维生素、运动恢复剂。男孩和室友聊了会儿天，然后拿出手机（虽然观众们不知道那叫手机）给家里打了个视频电话，告诉父母自己一切都好。
"那是什么法宝？既能说话又能看见人？"老太太们啧啧称奇。
"像是电视机，可又这么小..."年轻人议论纷纷。
视频通话结束后，男孩戴上一种奇怪的耳机（无线蓝牙耳机），听着音乐入睡了。天幕渐渐暗下，显示出一行文字：【专业运动员的日常训练生活，2023年中国青少年体育水平已位居世界前列】
天幕开始变淡，但这次没有立即消失。文字下方又出现了一行小字：【观众互动环节：你们最想了解未来的哪些方面？请大声说出，系统将收集高频词汇】
整个体育场沸腾了。人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
"粮食产量！"
"看病怎么看的？"
"汽车！未来人都开什么车？"
"衣服！未来人都穿什么？"
"学校！孩子们都学什么？"
周铁柱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农业！未来的农民怎么种地！"
他没想到林晓梅几乎同时喊出："纺织！未来的布料怎么做的！"
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又同时笑了起来。周围的喊声此起彼伏，天幕上的小字闪烁着，似乎在记录这些来自过去的呼唤。
终于，天幕再次显示：【请求已接收，72小时后将展示2023年中国农业、医疗与教育发展情况】
随着这行字的消失，天幕如往常一样渐渐消散在晨光中。但这次，人群没有立即散去。大家热烈讨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切，体校的学生围着赵教练问东问西，几个年轻人模仿着未来运动员的动作比划着。
"我得回厂里了。"林晓梅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下次...下次还会播放农业和纺织的内容呢。"
周铁柱听出了她话里的暗示，心脏砰砰直跳："我、我肯定来看！"
林晓梅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走出几步，她突然回头，举起那个小布包晃了晃："谢谢你的土布！"
周铁柱呆立在原地，直到二狗子用手肘捅了捅他："铁柱哥，魂儿都被勾走了？"
"胡扯！"周铁柱一巴掌拍在二狗子背上，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抬头望向已经恢复正常的天空，思绪却飞向了遥远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中国农村真能用上那些神奇的机器，如果纺织厂真有那么先进的设备...也许，到那时候，他会有勇气对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纺织厂女工说更多的话，而不仅仅是关于天幕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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