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祁安调整着全息投影仪的焦距，工作室里弥漫着薰衣草精油的香气——这是他专门为今天的治疗准备的，据说能帮助放松杏仁核，让潜藏的记忆更容易浮现。

桑颖安静地躺在诊疗椅上，太阳穴上贴着最新型号的神经传感器。这是他们第三次会面，前两次治疗已经让一些记忆碎片开始松动，但关键部分仍然像被锁在厚重的保险箱里。

"今天我们会尝试不同的方法。"祁安调出一个新程序界面，"我要激活你海马体的特定区域，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桑颖点点头，手指却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祁安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淡蓝色的指甲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白色疤痕——这个细节莫名地熟悉，就像他曾无数次注视过这双手。

"准备好了吗？"他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嗯。"桑颖深吸一口气，"这次能见到那个男人吗？我梦里的那个。"

"也许。"祁安没有给出确切承诺，"记忆修复像拼图，我们需要先找到边缘碎片。"

程序启动，设备发出柔和的嗡嗡声。桑颖的脑波图像在屏幕上跳动，形成一道道彩色波纹。祁安小心地调整参数，让电流只刺激特定神经元集群。

"现在回想你最近的梦，尽可能详细的细节。"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实验室是什么样子的？"

桑颖闭上眼睛："很大...白色墙壁...中间有个圆柱形装置，发着蓝光..."她的声音逐渐飘忽，"有人在争吵...我听不清内容...警报响了，红色的光..."

祁安观察到她的θ波突然增强，这是记忆被激活的标志。他悄悄调高了扫描深度。

"那个男人呢？"

"他背对着我...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桑颖的呼吸变得急，"他在喊...在喊一个名字..."

祁安迅速记录着这些片段："什么名字？试着听清楚。"

突然，桑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睛猛地睁开："他转身了！"她直直地盯着祁安，瞳孔扩张到极限，"是你...那个人是你！"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祁安的手指悬在紧急终止键上方，但某种强烈的直觉阻止了他按下。

"桑颖，这不可能。"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

"不，就是你！"桑颖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她的手指抚上祁安右眉上方的一道细小疤痕，"...我记得这个。车祸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这个疤！"

祁安感到一阵眩晕。那道疤是大学时期做实验时不小心被玻璃划伤的，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是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

"我们需要冷静分析。"他轻轻挣脱桑颖的手，调出之前的扫描数据，"记忆有时会玩把戏，把不同经历糅合在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屏幕上，桑颖的神经图谱正与一个预设模板高度重合——那是他自己的记忆编码模式。这种相似度不可能是巧合，就像有人用他的大脑结构作为模板，对桑颖的记忆进行了某种操作。

"祁医生？"桑颖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祁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关闭屏幕，突然做了个决定："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但我有个私人请求...能看看你车祸前的照片吗？任何时期的都可以。"

桑颖困惑地眨眨眼，但还是掏出手机翻找起来。"这是去年公司年会拍的，"她递过手机，"那时候我应该还没出事。"

照片上的桑颖穿着深蓝色晚礼服，站在一群同事中间微笑。祁安放大图片，仔细查看背景中的每一张面孔，突然呼吸一滞——在照片最边缘，一个模糊的侧影正举杯饮酒。虽然只有半张脸，但那轮廓分明是他自己。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迅速翻看自己的云相册，"我从未参加过任何公司年会..."

他的声音再次中断。大学时期的照片集中，有一组实验室聚会的照片。在第三张的背景里，一个年轻女孩正在调试设备——那是五年前的桑颖，毫无疑问。照片日期显示是在他硕士毕业那年，而桑颖坚称他们两年前才进入同一行业。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只听得见设备冷却风扇的嗡嗡声。

"我们一定认识。"桑颖最终打破沉默，声音异常坚定，"但有人不想让我们记得。"

祁安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相册。他很少回顾过去的照片，现在却急切地翻动着页面。在毕业典礼那页，他停住了——合影的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树荫下。虽然像素不高，但那头独特的波浪长发和微微侧头的姿势，与现在的桑颖如出一辙。

"老天..."祁安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我们的记忆都被动过手脚。"

桑颖走到他身边，两人的肩膀几乎相碰。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这个气味让祁安突然闪现一个画面：深夜的实验室，同样的香气，还有...一个吻。

这个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需要找出真相。"桑颖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只是为我，也为你。"

祁安转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琥珀色，瞳孔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金环。这个细节又触发了一个模糊印象——他曾近距离地注视过这双眼睛，在某种危急情况下。

"这已经超出普通医患关系了。"他谨慎地说。

"那就不要当我是患者。"桑颖直视他的眼睛，"当我是...合作伙伴。我们明显都被卷入了同一件事。"

祁安犹豫了。理智告诉他应该抽身而退，将这一切报告给相关机构。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也许是专业好奇心，也许是那些不断闪现的模糊记忆——促使他点了点头。

"好。但我们必须谨慎行事。"他拿出手机，"我需要咨询一个朋友。"

电话接通后，林朗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戏谑："又有什么麻烦事了，祁大医生？"

"关于上次那个标志，"祁安开门见山，"我需要知道新纪元生物科技与军方的具体合作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确定要趟这浑水？"林朗的声音突然严肃，"我查到一些东西...不太妙。"

"比如？"

"比如'俄耳甫斯'项目名义上是研究阿尔茨海默症治疗，但实际上..."键盘敲击声传来，"他们在开发记忆编辑武器。能精准删除特定事件或人物的记忆，甚至植入虚假记忆。"

祁安与桑颖交换了一个眼神："桑颖参与了这个项目？"

"不只是参与。"林朗压低声音，"根据内部文件，她是核心研究员之一。而最诡异的是..."又是一阵键盘声，"项目终止前三个月，有你的名字出现在访问记录里，连续七天，每天都是深夜。"

祁安感到桑颖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

"能找到项目成员名单吗？"他问道，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大部分被加密了，但..."林朗停顿了一下，"有个监督委员会名单，头号人物你肯定认识——周泽，表面上是公司高管，实际上是军方代表。"

挂断电话后，工作室陷入沉寂。祁安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他和桑颖曾是某个秘密项目的相关人员，他们的记忆被精准删除，而现在某种机制正在让这些记忆重新浮现。

"周泽昨天来见过我。"祁安突然说，"他假装关心你的治疗进度，但明显只对恢复'项目相关记忆'感兴趣。"

桑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果他知道我们开始记起来了..."

"他不会善罢甘休。"祁安接过话头，"我们需要更多证据，然后找权威媒体或者有影响力的学术期刊曝光。"

"实验室。"桑颖突然说，"我梦里的那个实验室...如果能找到它..."

"红色三角形标志。"祁安回忆道，"林朗说那是'俄耳甫斯'项目的标志。"

桑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有个想法。虽然我不记得具体位置，但大脑有时会保留肌肉记忆...也许我可以带路？"

这个提议风险很大，但祁安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好的线索。他看了看表——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现在出发？"

桑颖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坚定的微笑。在那一刻，祁安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曾无数次这样并肩面对未知的危险。

走出工作室时，桑颖自然地伸手调整了门边湿度计的倾斜角度——一个毫无必要的小动作，除非她知道那个仪器总是会往右偏三度。

祁安假装没看见，但心中的疑云更深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远比表面看到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