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水拍打着出租车窗户，模糊了外面的城市景观。祁安透过水痕观察后视镜，那辆灰色轿车已经跟了他们三个街区。

"我们被跟踪了。"他压低声音，手指在膝盖上轻敲摩斯密码——这是他大学时学的习惯，此刻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桑颖没有立即回头，而是拿出化妆镜假装整理头发。"灰色大众，车牌尾号27。"她的声音很轻，"从工作室出来就一直跟着。"

祁安微微挑眉。桑颖的警觉性和观察力不像普通研究员该有的。"你受过反跟踪训练？"

镜子里，桑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我不记得了。"她收起镜子，指尖微微发颤，"可能只是...本能。"

出租车在一个废弃工业园区门口停下。这里曾是多家科技公司的研发基地，五年前一场大火后大部分公司搬离，只剩下空荡的建筑和锈蚀的围栏。

"确定是这里？"祁安付车费时问道，眼睛仍盯着后视镜。那辆灰色轿车在街角停下了。

桑颖没有立即回答。她站在雨中，仰头望着斑驳的厂区招牌，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滴还是泪水。

"我不记得。"她轻声说，"但我的身体记得。"

她迈步走向最角落的一栋三层建筑，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祁安快步跟上，同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灰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了，但距离太远，看不清下来的人。

建筑的大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链，但锁早已被破坏。桑颖推开门，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走廊墙壁上还能依稀辨认出各公司的标志，大部分已被故意涂抹掉。

"这边。"桑颖转向右侧通道，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小跑。祁安紧随其后，心跳加速。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上面的标志被刮花了，但仍能看出一个红色三角形的轮廓。

桑颖的手停在门把上，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就是这里。"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我...我不敢进去。"

祁安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脉搏的狂跳。"我们一起来。"他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实验室，如今只剩下搬不走的沉重设备和满墙的烧焦痕迹。天花板上的喷淋系统明显在大火时启动过，但火势显然太猛——整面西墙被熏得漆黑，几台大型仪器的外壳熔化成扭曲的金属块。

桑颖像梦游般走向实验室中央，里有一个圆形平台，周围散落着断裂的光缆。"这里曾经有个圆柱形容器。"她指着平台，声音空洞，"里面充满了蓝色液体...有人被泡在里面..."

祁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描述触发了一个模糊的画面——他站在某个透明容器前，里面漂浮着一个赤裸的人体，蓝色的液体中气泡缓缓上升...

"啊！"他突然抱住头，一阵尖锐的疼痛穿过颅骨。那不是普通的回忆疼痛，更像是某种防御机制被触发。

"祁安！"桑颖冲到他身边，双手捧住他的脸，"怎么了？"

"没事...只是..."他喘着气直起身，突然注意到桑颖身后的墙壁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墙纸在那里微微隆起，形成一个手掌大小的矩形。

"那里有东西。"他指向那块墙壁，疼痛立刻减轻了，仿佛大脑在引导他转移注意力。

桑颖转身查看，手指沿着墙纸边缘摸索。"有个暗格。"她突然用力一按，一块墙板弹开，露出里面的小型保险箱。

保险箱没有锁，只有指纹识别区。桑颖犹豫地看向祁安。

"试试。"他鼓励道。

桑颖将拇指按在识别区上。声轻响，保险箱门缓缓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银色U盘，表面刻着两个字母：S.Y. ——桑颖的首字母缩写。

"这是我藏的。"她拿起U盘，声音里充满难以置信，"但我完全不记得..."

祁安正想回应，突然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而且步伐训练有素——轻重交替，是标准的战术行进节奏。

"他们进来了。"他一把拉过桑颖，迅速扫视实验室，"有后门吗？"

桑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她指向角落的通风管道："那里！通到地下室，然后可以到隔壁建筑。"

他们刚钻进通风管，实验室的门就被推开。透过缝隙，祁安看到三个穿黑色战术服的男人进入房间，领头的正对着耳机说话："...目标不在A区，继续搜索..."

通风管狭窄昏暗，两人只能匍匐前进。桑颖在前带路，动作熟练得令人起疑。管道拐角处，她突然停下，指向下方的一个通风口。

"下面有间储藏室，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祁安注视着她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一个问题在喉头滚动：你到底是谁？一个普通研究员不可能知道这些逃生路线，更不会有如此冷静的应变能力。

储藏室里堆满了废弃的实验器材。他们轻手轻脚地穿过杂物，找到一扇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侧门。雨水从裂缝渗入，在地面形成细小的溪流。

"这边。"桑颖带路跑向停车场另一端的安全出口。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时，一道黑影从柱子后闪出，枪口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

祁安本能地将桑颖推向一旁，自己迎向枪手。一声闷响，他感到肩胛骨一阵剧痛——不是子弹，而是电击枪的探针。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踉跄着跪倒在地，视线模糊中看到桑颖抄起一根铁管，以惊人的速度击向袭击者的手腕。

枪掉在地上。桑颖的动作流畅得近乎舞蹈，一个回旋踢正中袭击者胸口。那人撞上墙壁滑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祁安！你能站起来吗？"她跪在他身边，声音因紧张而尖锐。

"走..."他勉强挤出这个字，努力对抗着肌肉的痉挛。桑颖架起他的胳膊，半拖半扶地将他带出停车场。

雨下得更大了。他们拐进一条小巷，桑颖掏出手机叫了车。祁安靠墙喘息，电击的余痛还在神经末梢跳跃。他看着雨中桑颖紧绷的侧脸，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你刚才..."他喘着气说，"那不像普通人的身手。"

桑颖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些。"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就像有另一个我在控制身体..."

出租车来了。他们湿漉漉地钻进后座，祁安给了司机林朗公寓的地址——现在回工作室太危险了。

林朗开门时差点掉了手中的咖啡杯。"老天！你们被什么袭击了？水鬼吗？"

"比水鬼麻烦。"祁安挤进门，肩胛骨还在隐隐作痛，"我们需要检查这个。"他拿出那个银色U盘。

林朗吹了声口哨，接过U盘插入一台隔离电脑。"军用级加密，不过..."他敲了几下键盘，"给我半小时。"

趁林朗破解时，祁安借用浴室换了干衣服。出来时看到桑颖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雨幕。她穿着林朗借给她的过大T恤，湿发披在肩上，显得异常脆弱。

"你在想什么？"他走到她身边。

"我在想..."桑颖的声音很轻，"如果我的记忆被篡改了，那我到底是谁？我以为是桑颖的那个人，真的存在吗？"

祁安不知如何回答。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些闪回的片段，对桑颖莫名的熟悉感，还有今天在实验室突然出现的头痛...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愿面对的可能性。

"我们找到真相就知道了。"他最终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朗的声音从电脑前传来："破解了！不过..."他皱起眉头，"文件大部分被损坏了，能恢复的只有一部分。"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文件夹，标签是"俄耳甫斯-最终阶段"。点开后只有三个文件还能读取：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一份人员名单，和一份标着"S.R.协议"的文档。

视频显示一个圆柱形容器，里面充满蓝色液体，隐约可见漂浮的人形轮廓。镜头突然晃动，警报声响起，有人冲进实验室...然后画面戛然而止。

"S.R.协议"只有第一页完整，上面写着："当实验体SR显示记忆免疫反应时，启动最终清洗程序。所有相关人员执行A级记忆干预..."

祁安的后颈汗毛直竖。SR——Shi An，祁。他们拿他做过实验。

"人员名单里有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林朗点开文件："主要是项目成员...等等，这里有个特殊分类：'实验体'。"

名单上有五个名字，第一个就是祁安。而最后一个...桑颖倒吸一口冷气——是她的名字，但标注是"监督员转实验体，特殊处理"。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是实验者还是实验品？"

祁安仔细查看条目细节："看起来你最初是研究人员，后来...变成了实验对象。"他指向屏幕，"这里有个转移日期，正好是三年前。"

林朗突然举手示意安静："我刚刚追踪了那个U盘的创建日期。"他转向桑颖，"是你被列为实验体后一周。你在被洗脑后还藏了这个。"

三人陷入沉默。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祁安最终打破沉默，"如果我能恢复更多记忆..."

"太危险了。"桑颖突然打断他，"那些人显然还在找我们。而且..."她看向祁安肩上的电击伤痕，"他们的目标可能主要是你。SR协议...你是特殊的实验体。"

祁安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你想单独行动。"

"我是最不该有危险的那个。"桑颖苦笑，"根据这份名单，我原本是他们的人。"

"不行。"祁安的声音异常坚决，"论你曾经是谁，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分开只会让我们更容易被各个击破。"

桑颖张嘴想反驳，但林朗突然惊呼："老天！我刚查到周泽的行程——他明天要去首都见国防部的人，主题是'记忆干预技术的战场应用'。"

三人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这项技术即将被武器化。

"我们需要在他回来前找到决定性证据。"祁安说，"林朗，能查到实验室火灾的调查报告吗？"

"已经在找了。"林朗快速敲击键盘，"官方报告说是电路短路，但..."他调出一份被涂黑的文件，"消防队的原始记录提到有多个起火点，疑似人为。"

桑颖突然站起，走到房间另一端，背对着他们。祁安能看到她肩膀的轻微颤抖。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

"我记得一些东西..."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关于那场火。是我放的。"

祁安震惊地看着她。桑颖转过身，脸上满是泪水："我不确定为什么...但刚才看到火灾报告时，我突然记起来了。我按下了某个按钮...为了阻止什么可怕的事情..."

林朗吹了个口哨："所以你是内部告密者？这就是为什么你从研究员变成了实验体？"

祁安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桑颖曾冒险破坏实验，那么她藏起那个U盘就有意义了。但为什么她的记忆也被清洗了？她试图阻止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需要恢复更多记忆。"他说，"尤其是关于那个圆柱形容器和SR协议的。"

桑颖摇摇头，突然抓起外套："不，你们需要远离这件事。如果我想起更多...如果那些记忆让我变成了危险人物..."

"桑颖。"祁安抓住她的手腕，"无论你想起什么，我们一起面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

她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和不确定。在那一刻，祁安又感到那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曾无数次这样对峙，又无数次选择并肩而行。

"好吧。"桑颖最终妥协，但祁安能看出她眼中的决心并未消退——她只是暂时让步，"但我们得换个安全的地方。"

林朗举起手："我在城郊有个安全屋，连我老板都不知道。你们可以去那儿躲几天。"

祁安点点头，但内心警铃大作。桑颖刚才的眼神告诉他，她仍在考虑独自行动。而更令他不安的是，他开始怀疑自己记忆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

如果连身份都可以被篡改，那么信任该建立在什么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