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祁安紧握方向盘，吉普车在泥泞的小道上颠簸前行。副驾驶座上，桑颖盯着平板上的地图，眉头紧锁。

"前面应该有个岔路口。"她的手指划过屏幕，"唐教授的隐居处在西侧山谷里，没有正规道路可通。"

祁安点点头，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林朗给他们的地址位于城北五十公里的山区，是唐明哲——"俄耳甫斯"项目的前顾问——隐居的地方。根据林朗的情报，这位老教授三年前突然辞去大学职务，从此与世隔绝。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形的轨迹。连续三天的阴雨让山路变成了泥潭。祁安瞥了眼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跟踪。自从离开林朗的仓库，他们就一直提心吊胆，每辆靠近的车都可能是周泽的人。

"就是那里。"桑颖突然指向左侧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

祁安转动方向盘，吉普车驶入狭窄的林间小道。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十分钟后，一栋原木搭建的小屋出现在视野中，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

"有人在家。"祁安熄火，从腰间摸出手枪——林朗临别时塞给他的。

桑颖按住他的手腕："唐教授不是敌人。"

"谨慎点总没错。"祁安将枪别在后腰，用外套遮住。

他们冒雨跑到屋檐下。没等敲门，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白发老人站在门口，犀利的眼神透过圆框眼镜打量着他们。

"比预计的晚了两天。"唐明哲的声音沙哑但有力，"进来吧，茶都快凉了。"

小屋内部比外观宽敞得多，墙上挂满了大脑解剖图和神经回路示意图。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仪器零件和手写笔记。最引人注目的是东侧墙上的一幅奇特脑部扫描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十几个标记点。

唐教授递给他们每人一杯热茶。"坐吧。"他自己则坐在一张摇椅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我猜你们有很多问题。"

桑颖双手捧着茶杯，指节泛白。"教授，您记得我吗？我是桑颖，曾经在'俄耳甫斯'项目..."

"SY-05，当然记得。"唐教授打断她，"项目里最固执也最聪明的年轻研究员。"他转向祁安，"SR-01，我们唯一的完全免疫体。"

祁安身体前倾："您知道我们会来？"

"不是知道，是希望。"唐教授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脑部扫描图前，"这是你的大脑，祁安。"他指着图像，"三年前的扫描结果。注意到这些红色标记了吗？"

桑颖走近图像，专业本能立刻被唤醒。"海马体异常活跃...前额叶皮层连接方式独特..."她突然倒吸一口气，"这是天生的记忆免疫结构！"

"没错。"唐教授点头，"就像极少数人天生对某些病毒免疫一样，祁安的大脑结构使他能够抵抗任何形式的记忆干预——删除、修改或植入。"

祁安走到桑颖身边，凝视着那张扫描图。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正在看着自己最私密的部分被展示在墙上，就像被解剖的灵魂。

"这就是周泽如此重视你的原因。"唐教授继续说，"通过研究你的大脑，他们试图改进技术，使记忆干预对所有人都有效。但存在一个根本问题..."

"免疫性无法复制。"桑颖突然接话，眼睛亮了起来，"这是神经结构的独特性决定的，就像指纹。"

唐教授赞许地点头："正是如此。当桑颖发现军方要将这项技术武器化时，她开始暗中破坏实验数据。周泽发现后，决定'处理'掉你们两个。"

祁安的手不自觉地摸向额头的伤口。"那场火灾..."

"不是意外。"桑颖轻声说，一些记忆碎片正在她脑海中重组，"我故意触发了警报系统，销毁了主服务器..."

唐教授从书架上取下一个老旧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递给他们。"在彻底删除自己记忆前，桑颖来找过我。她意识到唯一能保护证据的方法，就是将它藏在唯一不会被检查的地方——你的潜意识里，祁安。"

笔记本上是一份手写记录，日期是三年前。桑颖的声音颤抖着念出来："'将核心数据和真实记忆加密编码，通过α-9频段植入SR-01潜意识深层。有特定触发序列能激活...'"她抬头看向唐教授，"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当然不记得。"唐教授叹息，"你要求我亲自执行记忆删除手术。但在最后关头，周泽的人闯进来带走了你。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你的'车祸'消息。"

祁安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图正在一块块归位。"所以桑颖的记忆碎片...我的闪回...都是她事先植入的？"

"不仅仅是记忆。"唐教授走向工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装置，看起来像改良过的虚拟现实头显，"这是原型机，能直接读取和写入记忆。桑颖用它把数据编码成记忆模式，藏在你大脑的特定区域。"

桑颖接过装置，手指轻抚过表面。"我记得这个...我们叫它'记忆之桥'。"她突然抬头，"但为什么只有现在才开始浮现？"

"触发机制。"唐教授解释道，"可能是某个特定场景、气味或声音激活了第一层记忆。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祁安想起第一次见到桑颖时，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那一刻的熟悉感如此强烈，现在他终于明白原因了。

"我们需要完整恢复这些记忆。"祁安说，"里面有证据吗？"

"不只是证据。"唐教授神情凝重，"有整个算法的核心缺陷，能证明这项技术永远无法百分之百可靠——因为有像你这样的免疫者存在。这才是军方最害怕的。"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祁安立刻警觉地转向窗户，手伸向背后的枪。

"太迟了。"唐教授苦笑，"他们找到这里了。"

几乎同时，门被踹开。两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冲进来，枪口直指祁安。唐教授突然扑向工作台，按下某个隐藏按钮。小屋地板突然打开一个暗门。

"走！"老人大喊，同时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手枪，"山谷下游有个废弃气象站，坐标我已经输入到那个装置里了！"

祁安犹豫了一秒，但桑颖已经抓住他的手，拖着他跳进暗门。身后传来唐教授的喊声："记住，祁安，你的大脑是最后的堡垒！"

一声枪响。然后是第二声。暗门在头顶关闭，他们陷入黑暗，只能顺着陡峭的滑道急速下坠。

滑道尽头是一个天然洞穴，微弱的光线从出口处透进来。祁安落地后立刻举枪警戒，但追兵显然不知道这条逃生路线。

桑颖的脸上有泪水反射的微光。"他...他为我们争取时间..."

祁安握紧她的手："我们不能浪费这时间。走吧，去那个气象站。"

洞穴通向一条山涧。雨已经停了，但岩石湿滑难行。他们沿着溪流向下游跋涉，沉默不语，各自沉浸在刚刚获得的真相中。

走了约一小时，一栋锈蚀的铁皮建筑出现在视野中。废弃气象站看起来至少十年无人使用，主结构严重倾斜，似乎随时会倒塌。

"这里。"桑颖指向建筑侧面的一个金属门。锁已经生锈，祁安用枪托砸了几下才打开。

内部出人意料地干燥整洁。显然有人近期来过——发电机旁放着几桶燃油，工作台上甚至有新鲜的食物和水。

"唐教授准备的。"祁安检查着物资，"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

桑颖坐在一台老式电脑前，尝试启动。"我们需要查看那个装置，看看唐教授说的坐标指向什么。"

祁安从背包里取出"记忆之桥"原型机。与普通VR设备不同，它有额外的电极和信号增强器，侧面有一个数据接口。

"可以连接到电脑。"桑颖接过装置，熟练地接线，"唐教授说坐标已经输入...在这里！"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件：S.R._SY.Protocol。

点击文件后，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画面中的桑颖穿着实验服，背景看起来像是"俄耳甫斯"主实验室。她的眼睛红肿，似乎刚哭过。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计划成功了。"视频中的桑颖说，"祁安，你还活着，而且找到了我。"她深吸一口气，"周泽发现了我修改实验数据的事。他们打算明天'处理'掉你，然后全面启动武器化进程。我唯一能想到的保护方法，就是把真相藏在你无法被触及的记忆深处。"

视频中的桑颖拿起一个小瓶，里面是蓝色液体。"这是记忆编码媒介。我会把全部研究数据和我的真实记忆编码成特定模式，植入你的潜意识。只有'记忆之桥'和特定触发序列能激活它。"

她凑近镜头，声音低而坚定："我不得不删除自己的记忆，否则周泽会从我的大脑中提取信息。但我在删除前设置了一个后门——当我再次见到你时，某些深层记忆会逐渐恢复。"

视频跳转，画面变成数据流和图表。"这是核心算法的致命缺陷证明。"桑颖的声音变成了解说模式，"任何基于此技术的记忆干预都有3.7%的失败率，因为存在天然免疫体..."

祁安和桑颖对视一眼。这就是他们需要的证据。

视频最后，画面回到桑颖的脸。她眼中含着泪，却微笑着："找到我，祁安。让我再次爱上你。不是作为SY-05对SR-01，而是作为桑颖对祁安。这次不是因为实验，而是因为选择。"

屏幕变暗了。桑颖的泪水无声滑落。祁安想拥抱她，却在伸手时看到她微微退缩。

"如果..."桑颖的声音破碎，"如果我现在对你的感觉，只是程序的一部分呢？如果这一切都是预设的反应呢？"

祁安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肩上。"那我们就像初次见面一样重新开始。不是因为我们曾经相爱，而是因为此时此刻，我选择爱你。"

窗外突然传来引擎声。两人同时绷紧身体。祁安迅速关闭电脑，抓起装置和手枪。"后门！"

他们刚冲出后门，就听到前门被撞开的声音。树林里，至少三辆越野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

"分开跑。"祁安塞给桑颖一个通讯器，"老规矩，钟楼下见。"

桑颖摇头，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这次我们一起。"

他们十指相扣，冲向树林深处。身后，枪声划破寂静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