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雨中模糊成一片灰色的水彩画。祁安站在废弃工厂的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三天了，他们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而周泽的人无处不在。
"找到了。"桑颖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她蹲在一台老旧的电脑前，屏幕上闪烁着新纪元生物科技的内部建筑平面图。"实验室搬到了总部地下三层，安保系统全面升级，但基本布局没变。"
祁安走到她身后，目光扫过屏幕。他的胸口紧贴着她的后背，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自从看过那段视频，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不是疏远，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靠近，像两只受伤的动物互相嗅探。
"记忆编码室还在原位置。"桑颖指向屏幕一角，"如果我们能进去，就能用'记忆之桥'恢复全部数据。"
"太冒险了。"祁安摇头，"周泽一定料到我们会去那里。"
桑颖转过椅子，仰头看他。三天没好好休息，她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但眼睛依然明亮。"那我们怎么办？永远躲下去？"她拿起那个改装过的头显装置，"唐教授用命换来的线索，就白白浪费？"
祁安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不是说放弃。只是需要更好的计划。"他轻触她脸颊上的一道细小擦伤，"我不想再失去你。"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桑颖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她抓住祁安的手腕。"我想起来了，祁安。全部想起来了。"
"什么？"
"火灾那晚...我把数据编码成记忆模式，植入你的潜意识。"她的声音颤抖，"然后我删除了自己的相关记忆...因为周泽威胁说如果我不配合，他们就会直接解剖你的大脑研究。"
祁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解。这个词冰冷得让人战栗。
"我记得删除前的最后一刻..."桑颖的指尖轻抚他的眉骨，"我对你说，'找到我，让我再次爱上你'。"
雨声填满了沉默。祁安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要撞断肋骨。他缓缓靠近，额头抵住她的。"你做到了。你让我找到了你。"
"但如果..."桑颖的呼吸拂过他的嘴唇，"如果我对你的感情只是预设的程序反应呢？如果这一切都是记忆植入的结果呢？"
祁安捧起她的脸，拇指擦去她的泪水。"那我们就像初次见面一样重新开始。不是因为过去的记忆，而是因为现在的选择。"
他们的唇在雨声中相触，轻柔而试探。桑颖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将他拉近。这个吻像钥匙，打开了记忆最深处的门。
祁安看到了——深夜实验室里偷偷的吻；雨中共撑一把伞时心跳的共振；决定反抗周泽那晚，两人十指相扣的誓言。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如此真实，不可能是被植入的幻觉。
分开时，桑颖的眼中闪烁着新的决心。"我们去实验室。今晚。"
潜入计划简单到近乎鲁莽。林朗提供的内部ID卡和新纪元公司保洁员的日程表显示，晚上十点后地下三层只有基本安保。
雨水成了最好的掩护。他们穿着偷来的保洁制服，混入夜班工作人员的队伍。祁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监控摄像头转向都像对准他的枪口。
货运电梯下降到地下三层时，桑颖的手紧握着他的。她的掌心有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坚定。电梯门滑开，眼前是熟悉的白色走廊——和桑颖梦中一模一样。
"左边第三间。"她低声道。
走廊尽头有两个保安在闲聊。祁安和桑颖低头推着保洁车，刷卡进入目标房间。门关上的瞬间，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记忆编码室比想象中小，中央是一张类似牙科诊所的躺椅，周围环绕着各种仪器。墙上那个红色三角形标志让祁安的后颈汗毛直竖。
桑颖立刻行动起来，检查设备。"系统更新了，但核心程序没变。"她连接上"记忆之桥"装置，快速输入代码，"我能用这个绕过防火墙，直接读取你的潜意识记忆区块。"
祁安躺上椅子，看着她将电极贴在自己太阳上。桑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无比熟练，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
"会有点不舒服。"她警告道，启动了程序。
电流穿过大脑的感觉像一千根针同时刺入。祁安咬紧牙关，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实验室的灯光；桑颖哭泣的脸；警报声中燃烧的服务器；周泽举起的注射器...
"坚持住。"桑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再三十秒..."
突然，警报声响彻整个房间。红光开始闪烁。
"触发安全系统了！"桑颖惊呼，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有人远程锁定了这个房间！"
祁安想坐起来，但电极释放的电流让他肌肉痉挛。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桑颖迅速拔下数据储存器，塞进内衣暗袋，然后帮祁安取下电极，"我们被发现了！"
门被踹开的瞬间，祁安滚下躺椅，掏出手枪。三个保安冲进来，领头的举着电击棒。
"放下武器！"保安吼道。
祁安没有犹豫。他连开三枪，全部精准命中非致命部位——肩膀、大腿、持武器的手腕。保安们惨叫着倒地。
"走！"他拉起桑颖冲向侧门。走廊里更多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桑颖带路，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扇标有"危险"的门前。"服务器机房！"她刷卡开门，"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入通风系统！"
机房内数十台服务器嗡嗡作响，散发出高热。祁安锁上门，用枪托砸坏门锁控制面板，争取一点时间。
"通风口在那里！"桑颖指向天花板角落的金属栅格。
祁安拖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撬开栅格。正当他伸手拉桑颖上来时，门被猛烈撞击。金属门框开始变形。
"快！"他将桑颖托进通风管道，自己刚要爬上去，门被撞开了。
周泽站在门口，身后是六名全副武装的保安。他穿着考究的西装，仿佛不是来追捕逃犯，而是参加晚宴。
"SR-01，好久不见。"周泽微笑道，举起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放下武器，否则我让她脑袋开花。"
祁安僵住了。通风管道里，桑颖的脸在栅格后若隐若现。他慢慢弯腰，把手枪放在地上。
"明智的选择。"周泽示意保安上前控制住祁安，"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你们两个都恢复记忆，这样清除起来才彻底。"
保安将祁安按在服务器上，反铐双手。周泽走近，用手枪抬起他的下巴。"你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吗？国防部为你的大脑开价两亿。天生免疫体，记忆控制的终极难题。"
"你不会得逞。"祁安咬牙道，"桑颖已经复制了全部证据。"
周泽大笑："证据？什么证据？"他转向通风口，"SY-05，你最好自己下来，除非你想看他的脑浆溅满这些服务器。"
一阵沉默。然后通风口栅格被移开，桑颖缓缓爬下来。她的手中握着数据储存器。
"聪明的女孩。"周泽伸出手，"交出来。"
桑颖看了一眼祁安，然后走向周泽。就在她即将递出储存器的瞬间，突然一个转身，将储存器插进了最近的服务器接口。
"现在！"她大喊。
整个机房的服务器同时亮起红灯，警报声震耳欲聋。周泽脸色大变："你在干什么？！"
"上传证据到云端！"桑颖的声音盖过警报，"林朗正在同步接收！"
周泽怒吼一声，举枪对准桑颖。祁安用尽全力撞开控制他的保安，扑向周泽。枪响了，子弹擦过祁安的肩膀，击中一台服务器，火花四溅。
混乱中，桑颖拉起祁安："这边！"
他们冲向机房后方的维修通道。周泽的咆哮声在身后回荡："抓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维修通道狭窄黑暗，满是电缆和管道。桑颖在前带路，最后推开一扇金属门，外面是地下停车场。
"车在那里！"她指向一辆白色厢型车。
他们刚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追兵的脚步声。祁安感到肩膀火辣辣的痛，温热的血液浸透了衬衫。厢型车近在咫尺，但追兵更近。
"上车！"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驾驶座窗口，林朗探出头，手里举着一把霰弹枪。
祁安和桑颖跳进后座，林朗立刻踩下油门。霰弹枪从窗口喷出火舌，逼退了追兵。厢型车尖叫着冲出停车场，驶入雨夜。
"见鬼，你们俩看起来糟透了。"林朗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们，"数据拿到了吗？"
桑颖举起手中的储存器："全部在这里。包括军方合同和技术缺陷证明。"
祁安靠在座位上，按住流血的肩膀。"周泽不会罢休。他会动用一切资源..."
"所以我们先发制人。"林朗扔过来一部卫星电话，"打这个号码，对方是《环球科技报》的主编，专门调查军方黑幕的。"
桑颖接过电话，开始拨号。祁安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城市的灯光。三年前的一切正在重演，但这次，他们掌握了主动权。
厢型车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前。林朗的安全屋，比上一个更隐蔽。
"上楼吧，我处理下尾巴。"林朗说，眼睛盯着后视镜。
公寓里简陋但干净。桑颖立刻找来急救箱，为祁安处理肩伤。子弹只是擦过，但伤口需要清洗缝合。
"忍着点。"她用酒精消毒时轻声道。
祁安咬牙忍住呻吟。"值得。"他说，"我们拿到证据了。"
桑颖小心地包扎好伤口，然后坐到他身边。两人沉默地依偎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警笛。
"还有最后一件事。"祁安最终打破沉默，"我们需要恢复全部记忆。不只是碎片，是完整的经历。"
桑颖抬头看他："你是说..."
"使用'记忆之桥'的完整模式。直接连接我们的记忆中枢。"祁安的声音坚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保在法庭上的证词无懈可击。"
桑颖的脸色变了："太危险了！完整连接可能导致意识混淆，甚至永久性记忆损伤。这就是为什么项目初期我们禁止人体实验！"
"但我有免疫能力。"祁安握住她的手，"而且你是最了解这项技术的人。如果有谁能安全操作，那就是你。"
桑颖摇头，眼中闪着泪光："万一出问题呢？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祁安。不是现在，不是在我们刚刚找回彼此的时候。"
祁安捧起她的脸："不会有事的。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命运不会在这个时候抛弃我们。"
争论持续到深夜。林朗回来后也加入劝说，指出完整记忆对他们的法律诉讼有多重要。最终，桑颖勉强同意了，但坚持要设置严格的安全参数。
他们将"记忆之桥"连接到林朗的电脑上，桑颖输入了长达三十二位的安全代码。
"这会让我们进入共享记忆空间。"她解释道，声音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理论上我们能看到彼此的全部记忆，包括那些被删除的。"
祁安点点头，躺到沙发上。桑颖躺在他身边，两人各自戴上改装过的头显。林朗负责监控设备，确保生理指标稳定。
"准备好了吗？"桑颖轻声问，手指找到他的。
祁安回握："一直准备着。"
桑颖按下启动键。世界在眼前溶解。
祁安站在一个纯白的无限空间中。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只有无尽的白色向四面八方延伸。远处，桑颖的身影逐渐清晰，向他走来。
"这就是记忆空间？"她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突然，白色开始变化。场景像水彩画一样晕染开来——他们站在"俄耳甫斯"项目的实验室里，但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这是被删除的记忆。"祁安说，"我们需要找到接入点。"
他们并肩走过一个个模糊的场景，就像漫步在记忆的迷宫中。有时某个片段会突然清晰起来：两人在实验室角落的初吻；深夜加班时共享的便当；决定反抗周泽那晚的激烈争论...
"那里！"桑颖突然指向一个发光的门状结构，"那是深层记忆的入口！"
门后是一条长廊，两侧是无数扇门，每扇都标着日期和关键词。桑颖停在一扇标着"最终协议"的门前。
"就是这里。"她的手悬在门把上，犹豫地看向祁安，"你确定吗？这可能是痛苦的记忆。"
祁安覆上她的手，一起按下门把。
门开的瞬间，火焰和警报声扑面而来。他们站在燃烧的实验室里，年轻版的桑颖正在控制台前疯狂操作，而祁安被锁在隔离舱内，拼命拍打玻璃。
"数据已经编码进你的潜意识！"记忆中的桑颖对着隔离舱喊道，"他们会删除我的记忆，但你必须记住！找到证据，揭露真相！"
周泽带着保安冲进来，将桑颖按在控制台上。她挣扎着，最后看向隔离舱："找到我！让我再次爱上你！"
记忆突然跳转。医院病房，桑颖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医生对周泽说："逆行性遗忘很彻底，她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
画面再次变化。祁安被绑在实验台上，周泽俯视着他："可惜我们不能解剖你，但全面扫描也能提供足够数据..."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两人淹没。他们看到项目如何被军方接管，计划如何被用来"改造"战俘和异议人士；看到桑颖如何暗中修改算法，制造微小但致命的缺陷；看到他们如何计划火灾，销毁证据...
最终，记忆空间开始崩塌。两人被抛回纯白空间，但这次白色中出现裂缝，像破碎的镜子。
"怎么回事？"桑颖惊恐地环顾四周。
祁安也感到不对劲。记忆空间应该稳定才对。"有人在干扰连接！"
纯白空间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场景——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数据中心里，服务器机架延伸到视野尽头。中央控制台上，一个全息投影显示着倒计时：00:05:00。
"这不是我们的记忆！"桑颖抓住祁安的手臂，"我们连接到别的地方了！"
控制台上的标志解答了这个谜题——国防部最高机密数据中心。
"老天..."祁安倒吸一口气，"林朗的电脑被反向追踪了！我们无意中接入了军方的核心系统！"
倒计时显示00:04:30。突然，周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真该感谢你们，祁安。多亏你的特殊能力，我们才能直接接入这里。五分钟后，所有证据将被永久删除。"
桑颖脸色惨白："我们得断开连接！"
"不行！"祁安拉住她，"这是获取最终证据的机会！那个倒计时不只是删除数据，他们在格式化整个'俄耳甫斯'项目的相关记录！"
"那我们能做什么？在这个虚拟空间里，我们连个U盘都没有！"
祁安的目光落在中央控制台上："有办法。我可以直接连接主服务器，用我的大脑作为储存介质。"
"你疯了？！"桑颖死死抓住他的肩膀，"那会烧毁你的神经！周泽说过，国防部为你的大脑开价两亿——就是因为没人能复制这种结构！"
"但这是唯一能保存证据的方法。"祁安捧起她的脸，"桑颖，信任我。就像你当初信任我能找到你一样。"
倒计时显示00:03:00。
桑颖的眼泪落在虚拟地板上，化作光点消散。"不，一定有其他方法..."
"没有时间了。"祁安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如果我迷失在系统里，记得找我。就像我找到你一样。"
不等她回应，祁安冲向控制台，将双手按在接口面板上。现实世界中的生理监测器立刻发出尖锐警报。
"他在做什么？！"林朗惊恐地看着屏幕上祁安的脑电波变成混乱的锯齿状。
桑颖在虚拟空间里看着祁安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数据流像萤火虫一样环绕着他。倒计时显示00:01:00。
"祁安！"她扑过去，却穿过了他半透明的身体。
"去找林朗..."他的声音开始失真，"他会知道怎么提取数据...记住，无论发生什么..."
倒计时归零。虚拟空间瞬间崩塌。
现实世界中，桑颖猛地摘下头显，发现祁安仍戴着设备，但眼睛大睁，瞳孔扩散，全身僵硬得像雕像。
"祁安？祁安！"她摇晃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林朗检查着监测器："他的意识还在活动，但...老天，他把自己当成了人肉硬盘！"
桑颖转向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条自动弹出的信息：
「数据接收完成。安全提取协议启动。主体意识状态：迷失。建议立即执行记忆锚定程序。」
"什么意思？"林朗困惑地问。
桑颖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太了解这项技术了。"他的意识被困在记忆迷宫里了。"她颤抖着说，"如果不在24小时内找到他，就会永远迷失。"
她看向昏迷不醒的祁安，擦去眼泪，做出了决定。
"准备再次连接。我要进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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