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雨总是带着几分哀愁。
高桥凉介站在青莲院的石阶上，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落，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他抬头望着这座千年古寺，飞檐上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高桥警部，这边请。"
当地警员撑着一把黑伞，领着他穿过回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苔藓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高级香粉与血腥混合的诡异气息。
案发现场在后院的"紫阳花间"，一个通常用来招待贵客的茶室。纸门大敞，里面透出刺眼的闪光灯。高桥在门口套上鞋套，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才走进去。
茶室中央，一具女尸呈跪坐姿势，身着华丽的和服。猩红色的振袖铺展在榻榻米上，像一滩凝固的血。死者头向前垂，乌黑的长发遮住了面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庄得仿佛只是在休憩。
但当她被法医轻轻抬起下巴时，高桥看到了那张惨白的脸——嘴唇被用红线缝合，形成一种诡异的微笑；双眼被涂上金箔，在灯光下反射出非人的光泽。
"花村千代，二十八岁，祇园甲部的艺伎，昨晚还有客人见过她，今早清洁工发现尸体。"当地警部补递过初步报告，"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死因是..."
"颈部受压导致的窒息。"高桥蹲下身，仔细观察死者脖颈上淡淡的淤青，"没有明显挣扎痕迹，应该是从背后突然袭击。凶手很了解人体结构，手法干净利落。"
他的目光移到死者交叠的双手上。左手拇指被切下，伤口平整，显然是用专业刀具所为。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右手腕内侧那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符号——一个圆圈内嵌三角形，线条精细得像是用针灸针刻上去的。
高桥的呼吸一滞。二十年来，这个符号一直萦绕在他的噩梦中。
"警视厅派来的顾问到了。"警员在门口通报。
高桥头也不抬："让她等一会儿，我还没..."
"这个符号很特别，不是吗？"
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高桥回头，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站在门口。她穿着简洁的米色风衣，黑色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露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像猫一样在暗处微微发亮。
"佐藤美咲，犯罪心理学研究室特别顾问。"她微微颔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警视厅刑事部长让我来协助调查。"
高桥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高桥凉介，搜查一课。现场还在取证，顾问可以在外面等报告。"
佐藤像是没听见他的逐客令，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放大镜，仔细检查死者手腕上的符号。
"凶手在传递信息。"她轻声说，"缝合嘴唇是让她沉默，金箔遮眼是不让她看见来世，切下拇指则是剥夺她最珍贵的东西——作为艺伎，左手的拇指按压对演奏三味线至关重要。"
高桥挑眉："很有想象力的分析。"
"不是分析，是事实。"佐藤站起身，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过去二十年里，京都共发生过六起类似案件，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尸体被摆成特定姿势，且都有这个符号标记。最早一起在1999年，最近一起是五年前。"
高桥接过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时手指微微发颤——那是他母亲的照片。高桥由纪子，最后一名受害者，死于2003年秋天。
"看来警部知道这个系列案件。"佐藤观察着他的反应，"有意思的是，所有案件都发生在月圆之夜，而昨晚正好是农历十五。"
高桥合上文件，声音低沉："这些案件从未被正式列为连环杀人案。"
"因为警方压下了消息。"佐藤直视他的眼睛，"特别是你母亲那起，当时的搜查一课课长——也就是现任刑事部长，下令单独调查。"
高桥的眼神变得锐利："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的工作就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佐藤转向尸体，"比如花村千代昨晚最后接待的客人，是国会议员森田勇的独子森田翔太。他凌晨一点离开茶屋，而艺伎通常不会在客人离开后独自外出。"
高桥皱眉："森田家？那个推动京都古建筑保护法案的森田？"
"正是。更有趣的是，"佐藤从证物袋中取出一把古董折扇，"这是森田少爷落下的，扇面绘的是'百鬼夜行'图，但你看这里——"
她指向扇面一角，那里绘着一座小寺，布局竟与青莲院的紫阳花间惊人相似。更诡异的是，画中一个女鬼的姿势与花村千代的尸体几乎一模一样。
高桥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接过折扇，发现扇骨上刻着一行小字：「月满之夜，以血为祭」。
"我需要见森田翔太。"高桥说。
佐藤摇头："恐怕不行。今早他乘坐新干线去了东京，据说是突然接到父亲召唤。"
"那就追到东京。"高桥转身向外走，"这起案件与之前的系列杀人案明显相关，必须并案调查。"
佐藤跟上他的脚步："警部似乎对这些旧案特别关注。"
高桥在雨中停下，回头看她："佐藤顾问，你相信宿命吗？"
佐藤微微歪头："我只相信证据和逻辑。"
"那你就该知道，连环杀手不会无缘无故停止作案五年后又突然重现。"高桥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要么是模仿犯罪，要么...凶手一直在等待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青莲院。在院门口，高桥突然转向佐藤："你刚才说所有案件都发生在月圆之夜？"
佐藤点头："满月似乎对凶手有特殊意义。"
高桥望向阴沉的天际，雨幕后的月亮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下一个满月是29天后。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找出凶手与森田家的联系。"
"以及与你母亲案件的联系。"佐藤轻声补充。
高桥猛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你调查我？"
"基本背景调查而已。"佐藤坦然迎视他的目光，"高桥由纪子之子，父亲是京都大学民俗学教授高桥龙一郎，在妻子遇害后三个月自杀。你当时十五岁，被东京的叔父收养，后来考入警校，成绩优异却主动要求调入搜查一课..."
"够了。"高桥打断她，"我母亲的案子是个人隐私，与当前调查无关。"
佐藤意味深长地笑了："所有连环杀手都有其特定偏好和仪式。时隔二十年重现，选中与你母亲职业相同的受害者，还在相同位置留下标记...警部真的认为这只是巧合？"
高桥没有回答。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像是无声的泪水。他摸向口袋里的老怀表——里面藏着他母亲的照片，以及那个永远停留在2003年10月8日的时针。
"去东京。"他最终说道，"森田家藏着线索，而我会挖出真相，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佐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从包里取出一个陈旧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那上面画着与死者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符号，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当满月染血时，亡者将开口说话」。
她合上笔记本，轻声自语："不，高桥警部，代价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大。"
京都塔在雨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把刺向阴霾的利剑。而在城市某个阴暗角落，一双苍老的手正抚摸着另一把古董折扇，扇面上绘着下一个满月之夜的死亡场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