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蜿蜒的山路,杜若溪跟在白墨身后,小心地避开湿滑的碎石。离开渔村已经三天了,他们一路向北,地势越来越高,气温也越来越低。
"前面就是黑水河谷。"白墨指着远处两山之间的一道裂缝,"黑水寨就在谷中。"
杜若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幽深的峡谷像被巨斧劈开般嵌在山体中,谷中雾气缭绕,看不清深浅。一条浑浊的河流从谷中奔涌而出,水色暗如墨汁,难怪得名"黑水"。
"这地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银针,"看起来不太友好。"
白墨唇角微扬:"北疆残部选择这里落脚,就是看中它的易守难攻。别担心,有我在。"
他的语气中透着自信,让杜若溪稍稍安心。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白墨虽然寡言少语,但每句话都像磐石般可靠。只要他说"别担心",她就真的能不担心。
两人沿着陡峭的山路向河谷进发。路越来越窄,最后几乎成了贴在崖壁上的一条羊肠小道,一侧是嶙峋山石,一侧是百丈深渊。杜若溪紧贴山壁前行,不敢往下看。
"把手给我。"白墨突然转身,向她伸出手。
杜若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入他的掌心。白墨的手宽厚温暖,指腹和虎口处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粗糙却令人安心。他稳稳地拉着她走过最险要的一段路,直到小道重新变宽才松开。
"谢谢。"杜若溪轻声道,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白墨只是点点头,继续在前引路。但杜若溪注意到,他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红,不知是风吹的还是...
一声尖锐的哨响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前方的山岩后转出两个彪形大汉,手持钢刀,面色不善。
"站住!什么人敢闯黑水寨?"为首的大汉厉声喝道。
白墨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那块木牌:"告诉雷老大,故人来访。"
大汉接过木牌一看,脸色顿变:"这是...白家军的..."
"快去通报。"白墨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
大汉不敢怠慢,留下一人看守,自己飞奔而去。不多时,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独眼壮汉带着十几个手持兵器的汉子快步走来。那独眼汉子约莫四十出头,身材魁梧如熊,左眼戴着眼罩,右眼却精光四射。他仔细打量着白墨,突然单膝跪地:
"末将雷震,参见少主!"
他身后众人见状,纷纷跪倒行礼。白墨连忙上前扶起雷震:"雷叔不必多礼。白家已败落多年,哪还有什么少主。"
雷震独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在白家军心中,白将军永远是将军,您永远是少主!"他看向杜若溪,"这位是..."
"杜若溪姑娘,我的...朋友。"白墨介绍道,"这一路多亏她照顾。"
雷震向杜若溪抱拳行礼,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收敛神色:"两位请随我来。黑水寨简陋,但总比风餐露宿强。"
跟着雷震进入河谷,杜若溪才发现谷中别有洞天。峭壁上凿出了一排排石室,用木梯和栈道相连,形成了一座立体的山寨。谷底平地上搭建了几座大木屋,炊烟袅袅,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
路上遇到的男女老少见到白墨,无不驻足行礼,眼中满是敬意。杜若溪暗暗吃惊,没想到白家在北疆残部中仍有如此威望。
雷震将他们带到最大的一座木屋前:"少主稍等,我去安排酒食。"
白墨点点头,转向杜若溪:"雷震曾是父亲麾下先锋,勇猛无比。北疆一战后,他带着残部在此落脚,以打猎和护送商队为生。"
"他们...都知道白家是被冤枉的?"杜若溪小声问。
白墨目光一暗:"知道又如何?没有证据,如何对抗权倾朝野的赵德昌?"
杜若溪想起银针中的密信,正想说什么,雷震已经回来,引他们进入木屋。
屋内陈设简朴但整洁,正中一张大木桌上已摆好了酒菜。雷震请二人上座,自己陪坐下首。
"少主这些年...受苦了。"雷震给白墨斟满酒,独眼中满是痛惜,"当年听说白家满门...我们都以为您也..."
白墨摇摇头,一饮而尽:"侥幸逃脱罢了。雷叔,这些年弟兄们过得如何?"
"勉强糊口。"雷震叹了口气,"朝廷通缉白家旧部,我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活动,只能在这深山老林里苟且偷生。"他突然压低声音,"少主此次前来,可是有了平反的眉目?"
白墨与杜若溪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我们找到了赵德昌勾结北狄的部分证据,但还不够。需要潜入赵府密室,拿到原件。"
雷震独眼一亮:"少主需要多少人手?黑水寨虽然落魄,但能打的还有百八十个!"
"不,人多反而坏事。"白墨摇头,"我需要一个熟悉京城地形,最好了解赵府内部构造的人。"
雷震捻须思索片刻,突然拍案:"有了!韩七前年曾在赵府做过护院,后来因得罪管家被赶了出来。此人机灵,轻功也好,正合用!"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浑身是血:"雷老大...不好了...官兵...围山了!"
雷震霍然起身:"什么?"
"至少...至少两百人...已经到谷口了..."那人说完就昏死过去。
杜若溪连忙上前检查:"伤得不轻,但无性命之忧。"
白墨脸色凝重:"赵德昌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雷震咬牙道:"定是前几日那两个探子!弟兄们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在谷外转悠,追捕时跑了一个..."
外面已经响起了急促的哨声和喊叫声。雷震迅速从墙上取下两把钢刀:"少主从后山走,我带弟兄们拖住他们!"
白墨却摇头:"不行,我不能连累你们。"
"少主说的什么话!"雷震急得独眼发红,"白将军待我们如手足,今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少主周全!"
杜若溪突然插话:"等等...那些官兵,可是穿着黑色轻甲,手持弩箭?"
报信那人虚弱地点头:"正...正是..."
"影卫!"白墨和雷震异口同声。
雷震脸色更加难看:"赵德昌竟派出了影卫...少主,更得赶紧走了!"
白墨不再推辞,向雷震深深一礼:"雷叔大恩,白墨永生难忘。"
"少主保重!"雷震回礼,又看向杜若溪,"杜姑娘,少主就拜托你了。"
杜若溪郑重点头:"我会照顾好他。"
雷震叫来一个精瘦的年轻人:"韩七,带少���和杜姑娘从密道走,直接去鹰嘴崖!"
韩七领命,带着二人从屋后一条隐蔽的小路离开。刚走出不远,谷口方向就传来了喊杀声和兵刃相接的脆响。杜若溪忍不住回头,只见黑烟已经升起,显然山寨已经燃起了战火。
"别看了,快走!"韩七催促道,"雷老大他们会争取时间的!"
三人沿着崎岖的山路疾行,身后厮杀声渐渐远去。韩七对地形极为熟悉,带着他们在密林中穿梭,不时停下来辨别方向。
"这条密道只有寨里人知道,官兵找不到的。"韩七边走边解释,"鹰嘴崖有个山洞,里面备了干粮和武器,可以暂避风头。"
杜若溪注意到白墨脸色阴沉,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他们会没事的。"
白墨勉强点头,眼中却依然阴霾密布。
山路越来越陡,杜若溪的体力渐渐不支。她强撑着不吭声,但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开始踉跄。
白墨突然在她身前蹲下:"上来。"
"啊?"
"我背你。这段路太险,你走不动了。"
杜若溪耳根一热:"不用,我能..."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韩七脸色大变:"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白墨二话不说,直接将杜若溪背起,跟着韩七加快脚步。杜若溪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起伏和体温的热度。这种亲密让她心跳加速,但眼下危急关头,也顾不得羞涩了。
"前面就是鹰嘴崖!"韩七指着远处一块形似鹰嘴的巨石,"山洞在下面..."
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擦着韩七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小心!"白墨猛地俯身,将杜若溪护在身下。
树丛中窜出十几个黑衣人,手持弩箭和短刀,正是影卫。他们动作迅捷如鬼魅,转眼间就形成了包围圈。
"少主先走!"韩七抽出短刀,挡在二人前面,"我来断后!"
白墨却不退反进,放下杜若溪,拔剑迎敌:"带若溪去山洞!"
杜若溪哪肯独自逃命,从腰间取出银针,警惕地站在白墨身侧:"我也有武器!"
影卫已经扑了上来。白墨剑法凌厉,转眼间就放倒两人。韩七身形灵活,在敌人间穿梭游走,专攻下盘。杜若溪不会武功,但眼疾手快,看准机会用银针刺中一个偷袭白墨的影卫的手腕,那人惨叫一声,钢刀落地。
然而影卫人多势众,又训练有素,三人渐渐落入下风。白墨肩伤未愈,动作稍慢,左臂又被划了一刀。杜若溪见状,心如刀绞,却苦于无力相助。
就在危急时刻,山坡上突然滚下几块巨石,接着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影卫猝不及防,顿时有几人中箭倒地。
"少主!这边!"雷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只见他带着十几个寨中好手杀到,个个勇猛如虎。
影卫见势不妙,吹响哨子撤退。雷震也不追赶,快步来到白墨面前:"少主没事吧?"
白墨摇头:"皮肉伤而已。雷叔,寨里弟兄..."
"折了二十多个,剩下的都撤出来了。"雷震独眼含泪,"黑水寨...没了。"
白墨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是我连累了大家..."
"少主别这么说!"雷震厉声道,"白家军为白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若溪已经取出药粉,为白墨和韩七简单包扎。雷震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杜姑娘这手法...似曾相识..."
白墨打断了他的思绪:"雷叔,接下来怎么办?"
"先去鹰嘴崖休整,再从长计议。"雷震抹了把脸,"影卫既已发现这里,附近都不安全了。"
一行人来到鹰嘴崖下的山洞。洞内果然备有干粮、清水和武器,还有几张简易床铺。杜若溪立刻着手为伤员治疗,雷震则和白墨在一旁低声商议。
"少主,依我看,不如直接杀去京城!"雷震激动地说,"弟兄们憋了这么多年,早想为白将军报仇了!"
白墨摇头:"赵德昌势大,硬拼不是办法。我们需要智取..."
杜若溪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员,走过来加入讨论:"我有个想法。赵德昌不是有心绞痛吗?若能以医者身份接近他..."
"太危险了!"白墨断然否决,"你若暴露身份,必死无疑!"
"未必。"雷震却若有所思,"赵德昌这些年遍访名医,若能以神医弟子身份出现..."他仔细打量着杜若溪,"杜姑娘,令尊可是姓杜名仲景?"
杜若溪一惊:"您怎么知道?"
雷震一拍大腿:"果然!我刚才看你施针的手法就觉得眼熟!十年前在北疆,杜神医为我治过箭伤,那手法一模一样!"
白墨和杜若溪对视一眼,知道瞒不住了。白墨简要将杜若溪的身世和银针中的证据告诉了雷震。
雷震听完,独眼圆睁:"杜神医竟是明慧长公主的驸马...难怪当年他冒险救少主..."他突然向杜若溪单膝跪地,"末将参见郡主!"
杜若溪慌忙扶起他:"雷将军快请起!我...我算什么郡主..."
"明慧长公主是先帝亲妹,您当然是金枝玉叶的郡主。"雷震正色道,"若以这个身份出现,赵德昌绝不敢轻举妄动!"
白墨却眉头紧锁:"不行,太冒险了。赵德昌连先帝都能谋害,何况一个没有实权的郡主?"
"但这是接近赵德昌的最好办法。"杜若溪坚持道,"我可以假装不知道父亲的事,只说是来京城认亲的。赵德昌为表忠心,必会殷勤接待..."
三人争论不休,最终决定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议。
夜深人静,杜若溪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山洞,发现白墨正坐在崖边望月。
"伤口还疼吗?"她在他身旁坐下。
白墨摇头,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的山峦上:"想起小时候,父亲带我来北疆巡视。那时白家军威震边关,百姓夹道欢迎..."他声音低沉,"如今却连累他们无家可归..."
杜若溪轻轻握住他的手:"不是你的错。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白家军的英名会重现光彩。"
白墨转头看她,月光下,杜若溪的侧脸如玉般莹润,眼中盛满坚定与温柔。他不由自主地反握住她的手:"若溪,你真的决定要去京城冒险?"
"嗯。"她点头,"这不仅是为了白家,也是为了我父亲...还有那些枉死的人。"
白墨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情况有变,立刻抽身而退。"
"我答应你。"杜若溪微笑,"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别再动不动就挡在我前面挨刀了。"
白墨难得地笑了:"这个恐怕难答应。"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如多年的知己。夜风拂过山崖,带着初秋的凉意。杜若溪不自觉地往白墨身边靠了靠,他则默默脱下外衣披在她肩上。
"对了,"杜若溪突然想起一事,"雷将军说我母亲是先帝的妹妹...那当今圣上岂不是我的表兄?"
白墨点头:"按辈分是这样。但宫廷关系复杂,你母亲当年死因蹊跷,先帝又早逝...当今圣上是赵德昌一手扶植的,对你未必友善。"
杜若溪若有所思:"我只是好奇...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慧长公主..."白墨回忆道,"我小时候见过几次。美丽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医术。她和你...长得很像。"
杜若溪心头一热。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母亲的详细描述。父亲很少提起母亲,她只知道母亲早逝,连画像都没留下。
"父亲一定很爱她。"她轻声道,"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白墨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就这样并肩而坐,望着满天星斗,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第二天清晨,雷震召集众人商议具体计划。经过激烈讨论,最终决定兵分三路:雷震带大部人马在城外接应;韩七和几个机灵的弟兄先潜入京城打探消息;白墨和杜若溪则扮作兄妹,以游医身份入城。
"杜姑娘...不,郡主的身份暂时保密。"雷震叮嘱,"等时机成熟,再公开亮相,打赵德昌一个措手不及!"
韩七补充道:"我在赵府做过护院,知道密室大概位置。但机关重重,需要详细计划。"
"先入城再说。"白墨拍板,"三日后在城南'醉仙楼'碰头。"
计划已定,众人分头准备。杜若溪向雷震讨教了京城各大家族的近况,尤其是皇室的情况;白墨则和韩七研究赵府的地形图;雷震则为二人准备了行装和路引。
临行前,雷震单独找到杜若溪,递给她一个小布包:"郡主,这是当年杜神医留在军营的几枚银针,和您的那套应该是一体的。"
杜若溪打开一看,果然是四枚与她的一模一样的银针,针尾都有云纹标记!她连忙取出自己的五枚,将九枚银针并排放在一起,发现针尾的云纹竟然能连成一幅完整的图案——一只展翅的凤凰!
"这..."她惊讶地看向雷震。
雷震摇头:"老臣也不懂其中奥妙,只知杜神医极为重视这套银针。或许...与您的身世有关?"
杜若溪郑重地将银针收好,向雷震深施一礼:"多谢雷将军。"
"郡主折煞老臣了。"雷震连忙还礼,"此去京城凶险万分,郡主务必小心。若有闪失,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正午时分,两队人马先后离开鹰嘴崖。杜若溪和白墨扮作游医兄妹,背着药箱向南而行。秋阳高照,照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渐渐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