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窑厂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杜若溪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隐蔽处,她刚跳下车,一个黑影就从暗处扑来——
"是我。"白墨熟悉的声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快走,赵德昌的人已经包围了这一带!"
杜若溪跟着白墨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身后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转过一个拐角,雷震和几个北疆残部正焦急等待。
"郡主!"雷震独眼一亮,"老臣担心死了!"
"雷叔,我们得立刻出城。"白墨打断寒暄,"赵德昌已经派兵封锁了所有城门。"
杜若溪从怀中取出密信:"我找到了赵德昌通敌的铁证!还有..."她声音微颤,"我母亲的遗物和信件..."
雷震接过密信快速浏览,独眼中闪过狂喜:"天佑白家!这些足以洗刷白将军的冤屈了!"他转向白墨,"少主,您和郡主立刻从密道出城,老臣带人断后!"
"不行!"白墨断然拒绝,"一起走!"
雷震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这是当年白将军给我的调兵符,能调动北疆残部。少主和郡主先行一步,老臣去联络旧部,三日后在青溪村会合!"
远处火光渐近,追兵的喊声清晰可闻。白墨不再犹豫,重重握了握雷震的手:"保重!"
杜若溪也向雷震行了一礼:"雷将军小心。"
雷震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郡主放心,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快走!"
白墨拉着杜若溪钻入一条隐蔽的地道。地道低矮潮湿,两人不得不弯腰前行。黑暗中,杜若溪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蒙面人..."她低声问,"你觉得会是我父亲吗?"
白墨的脚步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但若杜叔真的还活着...这十年他为何不与你相认?"
这正是杜若溪心中最大的疑问。地道似乎没有尽头,她的膝盖已经开始发疼。突然,前方出现一丝光亮——是出口!
两人钻出地道,发现置身于城郊的一片树林中。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跟我来。"白墨拉着她向树林深处走去,"我在前面小溪边备了马。"
穿过密林,果然看到两匹马拴在溪边树上。两人刚解开缰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一支箭破空而来,擦着杜若溪的发髻钉在树上。白墨迅速将她护在身后,拔剑出鞘。
五个黑衣人从林中窜出,手持钢刀,目露凶光。
"白墨,赵大人要你的命!"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至于这丫头...大人吩咐活捉!"
白墨不发一言,剑光如电,瞬间刺穿一人的咽喉。杜若溪也不闲着,银针出手,精准命中另一个黑衣人的眼睛。
剩下三人怒吼着扑来。白墨剑法凌厉,以一敌二不落下风。杜若溪则与最后一个黑衣人周旋,凭借灵活的身法躲避攻击,不时用银针偷袭。
"啊!"一声惨叫,白墨解决了一个对手,但肩膀也被划了一刀。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衣衫。
"白墨!"杜若溪惊呼。
"专心对敌!"白墨厉喝,剑势不减。
杜若溪咬紧牙关,看准机会一针扎入对手颈侧穴位。黑衣人浑身一僵,轰然倒地。
最后一个黑衣人见势不妙,吹响口哨求援。白墨一剑封喉,但已经晚了——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十几个人正朝这边赶来!
"上马!"白墨一把抱起杜若溪,将她抛上马背,自己则跃上另一匹马。
两匹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身后箭矢破空,白墨挥剑格挡,但仍有一箭射中他的左肩。他闷哼一声,差点坠马,但硬是咬牙稳住身形。
"你受伤了!"杜若溪焦急地喊道。
"不碍事!"白墨脸色苍白,"往前三里有个破庙,我们在那里甩开他们!"
两匹马在乡间小路上狂奔,追兵的火把在身后如长龙般蜿蜒。拐过一道山梁,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出现在眼前。
白墨勒马停下:"下马!让马继续往前跑!"
他狠狠拍打两匹马的屁股,马儿吃痛,继续向前狂奔。白墨则拉着杜若溪躲进庙后的灌木丛中。
追兵果然上当,顺着马蹄声追了下去。待声音远去,两人才松了口气,进入破庙躲避。
庙内蛛网密布,神像倒塌,但总算能暂避风雨。杜若溪立刻检查白墨的伤势。箭矢深深扎入肩膀,周围已经肿起。
"忍着点。"她握住箭杆,猛地拔出。
白墨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但硬是一声不吭。杜若溪从药囊中取出金疮药敷上,又撕下衣角包扎。
"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她低声责备,手指轻轻拂过他肩上的旧伤新痕,"每次都这样..."
白墨凝视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值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杜若溪心跳如鼓。她不敢抬头,怕他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只能假装专注于包扎。
外面下起了雨,雨声掩盖了两人急促的呼吸。破庙漏雨,白墨脱下外衣撑在两人头顶。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的呼吸交融,体温相渡。
"等雨小些,我们就走。"白墨低声道,"绕小路回青溪村。"
杜若溪点点头:"那个蒙面人说'青溪村见'...你觉得他会在那里等我们吗?"
"若他真是杜叔..."白墨沉吟道,"青溪村是你们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确实是最安全的会面地点。"
雨势渐小,两人继续赶路。为避免暴露,他们舍弃大路,穿行于山林之间。白墨的伤势不轻,但坚持走在前面开路。
三日后,两人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青溪村外的山坡上,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杜若溪眼眶发热,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先别进村。"白墨警惕地观察四周,"若赵德昌猜到我们会来这里..."
杜若溪会意:"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到后山去我家。"
两人避开村口,沿着溪流上行,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了杜家小屋的后院。小院静悄悄的,似乎无人居住。
"我先进去查看。"白墨示意杜若溪躲在树后,自己轻手轻脚地靠近屋子。
杜若溪紧张地看着白墨推门而入,片刻后,他出现在窗口,对她招手:"安全。"
屋内积了一层薄灰,显然多日无人居住。但奇怪的是,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灯芯还是新的。
"有人来过..."杜若溪警觉地环顾四周,"而且不久之前。"
白墨检查了每个房间,确认没有埋伏。杜若溪则走到父亲的书架前,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医书。突然,她发现其中一本的位置不对——《奇毒志异》本该在第三排,现在却在第二排。
她抽出这本书,一张纸条飘落在地。拾起一看,上面写着:"溪边草堂,酉时相见。"
字迹苍劲有力,与父亲的一模一样!
"白墨!"她急切地呼唤,"看这个!"
白墨接过纸条,眉头紧锁:"是陷阱还是..."
"字迹是父亲的。"杜若溪声音微颤,"我认得..."
白墨沉思片刻:"离酉时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溪边查探一番。"
杜若溪摇头:"一起去。若真是父亲...我必须第一时间见到他。"
两人简单休整后,悄悄向溪边草堂摸去。草堂是父亲当年采药时临时休息的小屋,位于溪上游一处僻静所在,鲜为人知。
远远望去,草堂门窗紧闭,看似无人。但杜若溪敏锐地注意到门前的草丛有被踩踏的痕迹。
"有人来过..."她低声道。
白墨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则绕到草堂后方查看。片刻后,他返回点头:"里面有人,只有一个。"
杜若溪深吸一口气,向草堂走去。她的手按在门上,却突然犹豫了——若真是父亲,这十年来他为何不与自己相认?若不是...又会是谁?
白墨站在她身后,无声地给予支持。杜若溪终于推开了门——
草堂内光线昏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门口站在窗前。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身。
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亮了他的面容。杜若溪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爹...?"
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父亲有七分相似,但更瘦削,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颊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若溪。"那人唤道,声音沙哑却温柔,"长大了..."
杜若溪浑身发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住:"你...真的是我父亲?"
那人——杜仲景,或者说酷似杜仲景的男子——苦笑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枚银针,针尾有着独特的云纹。
"你六岁那年,我教你认的第一味药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半...半夏。"杜若溪哽咽道,"你说它有毒,但用对了能救人..."
男子眼中泛起泪光:"你第一次施针,扎的是我的哪个穴位?"
"合谷穴...我太紧张,扎偏了,你却没骂我..."
男子张开双臂:"现在相信了吗,小若溪?"
杜若溪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怀中嚎啕大哭。十六年的思念,十年的分离,无数疑问和委屈,全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杜仲景轻抚女儿的发丝,抬头看向站在门口、一脸警惕的白墨:"白家小子,你也长大了。"
白墨没有放松戒备:"杜叔,若您真的活着,这十年为何不现身?为何让若溪以为您已经..."
"死了?"杜仲景苦笑一声,"说来话长..."
他扶着杜若溪坐下,又示意白墨也坐。窗外夕阳西沉,为草堂镀上一层金色。
"十年前,我带若溪逃离京城,赵德昌的追兵一路追杀。"杜仲景声音低沉,"在青溪村安定下来后,我发现赵德昌的人还在四处搜寻我们。若溪那时还小,我不能让她活在恐惧中..."
"所以你伪造了自己的死亡?"白墨敏锐地问。
杜仲景点头:"一场'意外'的山火,一具无法辨认的焦尸...我不得不让若溪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杜若溪抬起头,泪眼婆娑:"那这些年...你一直在哪里?"
"暗中追查赵德昌的罪证,同时..."杜仲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他为清羽的死付出代价。"
"青丝缠..."杜若溪恍然大悟,"是你一直在给赵德昌下毒!"
"不错。"杜仲景冷笑,"我要让他日日受尽折磨,最后心碎而亡,就像清羽那样..."
白墨突然插话:"但赵德昌还中了另一种毒,不是您下的?"
杜仲景眉头一皱:"另一种毒?"
杜若溪详细描述了为赵德昌诊脉时的发现。杜仲景脸色渐渐凝重:"这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白墨追问。
"除非宫中还有人想置赵德昌于死地。"杜仲景沉声道,"而且此人精通药理,不在我之下..."
三人陷入沉思。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山去,草堂内昏暗下来。杜仲景点亮油灯,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
"爹,你的脸..."杜若溪心疼地轻触那道伤疤。
"赵德昌的'礼物'。"杜仲景淡然道,"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报仇雪恨..."
"我们找到了赵德昌通敌的证据。"白墨取出密信,"加上杜叔手中的,应该足以洗刷白家的冤屈了。"
杜仲景浏览密信,点点头:"这些很有用,但还不够。我们需要原件,需要朝中重臣的支持..."
"雷叔去联络北疆旧部了。"白墨道,"他说三日后在青溪村会合。"
杜仲景思索片刻:"好,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雷震的消息。若溪,你先回村里露个面,免得引人怀疑。白墨,你的伤需要好好处理。"
杜若溪为白墨重新包扎伤口,动作轻柔熟练。杜仲景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爹,"杜若溪突然想起一事,"我在赵府密室找到了母亲的遗物和信件...她说密函藏在大相国寺佛像腹中?"
杜仲景点头:"那是赵德昌与北狄往来的原件,清羽临死前安排亲信藏在那里的。但大相国寺戒备森严,我一直没能得手..."
"我去。"白墨突然道,"等雷叔带人到了,我亲自去取。"
杜仲景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们在京城还发现了什么?"
杜若溪讲述了遇见周婆婆和苏半夏的经过。听到苏半夏的名字,杜仲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苏师妹...她还活着?"
"她说是母亲的贴身侍女,也是您的师妹..."
"不错。"杜仲景轻叹,"当年若不是她冒险报信,清羽连写信的机会都没有..."
夜色渐深,杜若溪不得不回村露面。临行前,杜仲景叮嘱道:"装作寻常归来,不要提起我。三日后,还在这个草堂会面。"
杜若溪依依不舍地告别父亲,和白墨一起向村子走去。月光如水,照亮了熟悉的小路。
"你觉得...他真是我父亲吗?"杜若溪突然问道。
白墨挑眉:"你不确定?"
"面容变了,声音也沙哑了...但那些记忆只有父亲知道..."杜若溪纠结地咬着唇,"可如果他真的活着,为何要等这么久才现身?为何选在这个时候?"
白墨沉思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拿到了密信,复仇计划到了关键时刻?"
杜若溪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两人来到村口,远远就看到李婶在井边打水。
"若溪?!"李婶瞪大眼睛,"你不是去城里了吗?怎么..."
"想家了。"杜若溪勉强笑道,"这位是...我表哥,来住几天。"
李婶狐疑地打量着白墨,显然不太相信,但还是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喝茶。村里人听说杜若溪回来了,纷纷前来探望,小院一时热闹非凡。
夜深人静,访客散去后,杜若溪和白墨才得以休息。她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白墨则在隔壁父亲原来的房间。
月光透过窗纸洒落,杜若溪辗转难眠。今日发生的一切如梦境般不真实。父亲真的还活着吗?那个蒙面人真是他吗?为何他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陌生...
隔壁传来白墨轻微的咳嗽声。杜若溪想起他的伤势,轻手轻脚地起身,端着油灯来到隔壁。
白墨和衣而卧,眉头紧锁,显然伤口疼痛难忍。杜若溪轻轻掀开他的衣襟,发现伤口有些发红——是感染的征兆!
她连忙去取药箱,熬了一碗退热消炎的汤药。扶起白墨喂药时,他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若溪...小心..."
"我在呢。"她柔声应道,"把药喝了。"
白墨顺从地喝下药,又沉沉睡去。杜若溪为他盖好被子,手指不自觉地拂过他紧锁的眉头。月光下,他的轮廓如刀削般分明,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样一个本该鲜衣怒马的将门之子,却因家仇国恨而颠沛流离...杜若溪心头涌起一阵酸楚,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甜意。
她轻轻叹了口气,吹灭油灯,悄悄退出房间。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通往溪边的小路。三日后,她将再次见到那个自称父亲的人...而这一次,她一定要问清楚所有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