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周屿母亲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总是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教学楼。我轻轻抚平照片边缘最后一道褶皱,看着十岁的小屿坐在钢琴前,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明亮。这张被撕碎又粘合的照片,是我们母子共同的秘密。
"周太太,该量血压了。"护士推门进来,我迅速把照片塞到枕头下。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护士绑着血压带,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音乐学院招生简章。
"好多了,明天校庆我一定要去。"我摩挲着简章上周屿用红笔圈出的日期,"我儿子要表演钢琴独奏。"
护士离开后,我重新取出照片。背面那行"永远做你的听众"已经褪色,就像我的钢琴教师生涯一样,在病痛与婚姻中渐渐模糊。直到三个月前,小屿突然说他要重新练琴。
走廊传来脚步声,我以为是查房的医生。但当门被推开时,站在那里的却是个陌生女孩——扎着马尾辫,怀里抱着笔记本,眼睛瞪得圆圆的。
"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说,"我走错病房了..."
我注意到她胸前的校牌:俞婉清,文学社。这个名字让我心头一跳。小屿上周提到的"作文写得很好"的同桌?
"没关系。"我微笑着说,"你是来看病人的吗?"
"我来给307床的老爷爷读报纸..."她声音越来越小,目光却落在我刚放下的照片上,"那是...周屿?"
我故意把照片往她那边推了推:"认得出来?"
"嗯,眼睛一模一样。"她说完立刻捂住嘴,耳尖通红。
我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比刘芸家那个花枝招展的表妹可爱多了。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剧痛从胸腔炸开。我蜷缩着咳嗽,听见玻璃杯打碎的声音,然后是女孩焦急的呼喊。
"阿姨!药在哪里?"
她一手扶着我,一手在床头柜翻找的样子,让我想起小屿第一次给我拿药时的慌乱。当止痛药终于起效时,我已经满头冷汗。
"您需要叫医生吗?"她跪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手腕被划出一道红痕也不在意。
"不用,老毛病了。"我看着她发顶的旋,"你经常来做志愿者?"
"嗯,我妈妈是这里的医生。"她抬头时,我突然明白小屿为什么说她"看得懂星光"——这孩子的眼睛太清澈了,像能照进人心底。
我们聊了会儿天,主要是她说学校的事。提起文学社时她眼睛发亮,说到辩论赛又忍不住笑,但当话题转到小屿,她就开始揪笔记本的页角。
"周屿最近...练琴很辛苦吧?"
"他每天练到手指发红。"我注视着她的反应,"说要在校庆上弹《夜曲》,献给一个特别的人。"
玻璃碎片在她手里叮当作响。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学生时代的那个人在琴房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俞同学,"我轻声问,"你觉得梦想和现实,哪个更重要?"
她思考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都换了形状。
"像《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斯特里克兰德...为了月亮放弃六便士很勇敢,但能同时守护月亮和六便士的人,更了不起。"
这个回答让我眼眶发热。当年如果有人这样告诉我和小屿的父亲,也许...
门突然被推开,小屿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妈!护士说你..."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我和俞婉清之间来回扫视。
"你同桌来看我。"我故意说。
"我走错病房了!"俞婉清跳起来,差点又碰倒水杯,"我这就走!"
小屿拦在门口,耳朵红得滴血:"你怎么在这?"
眼看两个孩子僵持不下,我叹了口气:"小屿,送送同学吧。对了,"我举起照片,"俞同学认出你了哦。"
俞婉清落荒而逃,小屿追出去前,我拉住他手腕:"就是她让你重新弹琴的?"
他没回答,但眼神说明了一切。我笑着松开手:"演出那天,带她来见我吧。"
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摩挲着照片上小屿的笑脸。这张照片被撕碎那天,他哭喊着"爸爸为什么不来"。而现在,我的儿子终于找到了愿意听他弹琴的人。
护士来送药时,我正在看俞婉清落下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袖间星辰》,字迹清秀有力。翻到某一页,我的手指停住了——
「他袖口掠过的花香
是银河馈赠的糖
我藏起这颗星星
在诗句的第九行」
窗外,暮色渐沉。但我知道,有些星辰正在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