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周屿
周屿站在俞婉清家楼下的药店前,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他盯着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的药品,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哪种退烧药合适。
"要买什么?"药剂师从柜台后探出头。
"退烧药,呃,给女生的。"周屿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他清了清嗓子,"就是...不伤胃的那种。"
药剂师了然地笑了笑,拿出一盒药:"这个吧,配合维C泡腾片效果更好。"
付钱时,周屿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想起两小时前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俞婉清趴在桌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当她抬起头,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睫毛在灯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38度6。"医务室老师把体温计递给他看,"得马上回家休息。"
但俞婉清坚持要写完黑板报才走。"明天检查..."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周屿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粉笔:"我帮你写。"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也许是因为看到她指尖沾着粉笔灰却还在发抖的样子,也许只是因为那缕总是垂在她左眼前的刘海。
雨越下越大。周屿把药揣进怀里,冲进雨中。俞婉清家的楼道很窄,声控灯时亮时灭。站在502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没有回应。
他又按了一次,隐约听见里面传来虚弱的咳嗽声。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打电话时,门开了一条缝。
俞婉清裹着毛毯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颧骨处泛着病态的红。看到周屿,她明显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
"你怎么..."
"药。"周屿举起塑料袋,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滑落,"还有...笔记。"
俞婉清的眼睛睁大了。她侧身让他进门,毛毯滑落一角,露出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周屿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对玄关处的全家福产生兴趣。
"家里...没人?"他脱下湿透的球鞋。
"妈妈值夜班,爸爸出差了。"俞婉清的声音带着鼻音,"谢谢你来,其实不用..."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周屿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体,隔着毛毯都能感受到异常的热度。
"你量体温了吗?"
"家里...没有体温计。"
周屿皱眉,从塑料袋底层掏出刚买的电子体温计:"药店阿姨推荐的。"
俞婉清乖乖含住体温计,脸颊鼓起一个小包。周屿趁机打量这个家——书架上塞满医学专著和文学书籍,茶几上散落着几本作文比赛资料,墙上贴着便利贴,字迹工整地写着"买牛奶"、"交电费"之类的话。
"39度2。"体温计发出提示音。
"这么高?"周屿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得马上吃药。"
他手忙脚乱地拆开药盒,阅读说明书的样子比看物理题还认真。俞婉清蜷缩在沙发一角,像只生病的猫。
"厨房...有热水。"她指了指方向。
周屿烧水时发现冰箱门上贴着俞婉清小时候的照片——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领奖台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旁边是最近的成绩单,年级第七名,语文那一栏用红笔圈了出来。
"你爸妈都是医生?"他看着橱柜里的医学奖杯问道。
"只有妈妈是。爸爸是公务员。"俞婉清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那些奖杯...大部分是外公的。"
周屿端着热水回到客厅,发现俞婉清正试图伸手够茶几上的笔记本。
"别写了。"他夺过本子,"吃了药就睡觉。"
俞婉清难得没有反驳,乖乖吞下药片。但药太苦,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周屿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
"给,小时候我妈就这么哄我吃药。"
俞婉清接过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那一瞬间的触碰像静电,让周屿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糖纸沙沙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谢谢。"俞婉清含着糖,声音含糊,"你...很会照顾人。"
周屿低头整理药盒:"我妈身体不好,习惯了。"
他不想提及那些在医院走廊度过的夜晚,消毒水的气味,还有父亲永远缺席的背影。转而拿起俞婉清摊在茶几上的笔记本:"《袖间星辰》?这是参赛题目?"
俞婉清急忙伸手想抢回来,但高烧让她动作迟缓:"只是...草稿。"
周屿没有翻开,只是轻轻合上本子:"等你好了再写。"
窗外的雨声渐小。周屿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他应该告辞,却莫名不想离开。这个充满药香和书卷气的空间,比他自己那个冷清的大房子温暖得多。
"你要不要...换件衣服?"俞婉清指了指他湿透的T恤,"我爸的应该合身。"
周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还在滴水。他跟着俞婉清走进主卧,接过她递来的格子衬衫。换衣服时,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本《飞鸟集》,书页间夹满便签。
"你喜欢泰戈尔?"他走出卧室问道。
俞婉清的眼睛亮了起来:"嗯,特别是那首《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鱼与飞鸟的距离。"周屿不假思索地接上,看到俞婉清惊讶的表情,他解释道,"我妈...以前是文学老师。"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某种轻柔的旋律。
"你应该躺下。"周屿最终说道,"我...该走了。"
俞婉清点点头,但没有动。周屿犹豫了一下,走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她的手臂烫得惊人,隔着睡衣都能感受到热度。
主卧的门上贴着"俞婉清"三个字的手工名牌,显然是小时候做的。房间里书桌上堆满了书,墙上贴着几张手抄诗。周屿的目光被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吸引——上面写满了关于星空的描写,页脚画着小小的自行车。
"那是..."俞婉清虚弱地抗议。
"抱歉。"周屿赶紧移开视线,帮她盖好被子,"需要什么就叫我。"
他关上卧室门,回到客厅收拾自己的东西。正准备离开时,一声闷雷炸响,接着是俞婉清的惊叫。周屿冲进卧室,发现她蜷缩在被子里发抖。
"怕打雷?"
俞婉清点点头,眼睛湿漉漉的。又一道闪电划过,她猛地抓住周屿的手腕。她的手心滚烫,力道却大得惊人。
"我...再呆一会儿。"周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等你睡着。"
窗外的雷雨交加,但卧室里只有俞婉清均匀的呼吸声。周屿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却看到她书桌上那本《飞鸟集》。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便签纸,在上面写道:
"给看得懂星光的人。"
落款时他犹豫了,最终只写下"ZY"两个字母。将便签夹在书里,他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厨房里,他烧了一壶水灌进保温杯,又找出便签纸写下服药时间。关门声惊动了俞婉清,她迷迷糊糊地喊他的名字。
"周屿?"
"在这。"他回到卧室门口,"需要什么?"
"明天...别告诉别人我哭了。"她的声音带着睡意,"很丢脸..."
周屿笑了:"秘密。"
他轻轻带上门,在客厅沙发上度过了一夜。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俞婉清在睡梦中咳嗽,便起身倒水;听见雷声轰鸣,就站在她卧室门外守着,直到呼吸声重新平稳。
清晨,雨停了。周屿留下写满注意事项的便签,悄悄离开。在楼下垃圾桶前,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柠檬糖的包装纸——昨天俞婉清吃完糖后,他鬼使神差地捡起了她丢在茶几上的糖纸。
阳光下,糖纸闪着微光。周屿小心地把它抚平,夹进钱包最里层。那里已经有一张照片——初中音乐比赛获奖时,母亲在钢琴边为他拍下的独照。
而现在,这个隐秘的收藏里多了一片金色的糖纸,像一个小小的、甜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