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林嘉伟
林嘉伟锁上文学社活动室的门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对折的纸——北大中文系保送申请表,右下角盖着校长的私章。
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事,如果他没有在校长办公室外,听见李老师说"俞婉清的作文比赛成绩足够保送,但她家长希望走高考"的话。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他想起下午整理社团档案时,无意中翻到的那沓稿件。最上面一篇《袖间星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页眉却用铅笔淡淡地写着"ZY"两个字母,被反复描摹过许多遍。
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一缕夕阳,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嘉伟站在光斑边缘,突然很想知道,周屿是用什么表情在俞婉清的文章上写下自己名字缩写的。
"社长?"
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嘉伟转身,看见俞婉清抱着一摞书站在楼梯口。她今天扎了高马尾,发梢还沾着雨水,怀里那本《飞鸟集》的封面已经旧得发黄。
"这么晚还没走?"他接过她手里的书,触到书脊上贴着的便利贴:ZY借阅,9月15日。
"来还书。"俞婉清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钥匙,"您又加班到这么晚?"
这个"又"字让林嘉伟心头一刺。三个月来,他故意在活动室待到天黑,只为等她来取落在社团的作业本。而现在,她称呼他时依然用敬语。
"辩论赛准备得怎么样?"他刻意放慢脚步,配合她的步调。
"还好...周屿找了很多资料。"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林嘉伟握紧了口袋里的申请表。他早该明白的,从那个雨天看见周屿背着发烧的俞婉清去医务室开始,从发现她作文里反复出现的"栀子花香"开始。
"社长,您觉得..."俞婉清突然停下脚步,"如果一个人为了梦想放弃安稳的生活,值得吗?"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林嘉伟想起上周路过音乐教室时,看见周屿在弹一首陌生的曲子,阳光透过他挽起的袖管,照亮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月亮与六便士》?"他试探着问。
俞婉清惊讶地抬头,马尾辫扫过肩膀:"您怎么知道?"
"猜的。"他苦笑,"下周辩论赛的题目?"
他们走到一楼大厅,雨幕中隐约有个撑伞的身影。那人抬头时,林嘉伟认出了周屿——即使隔着雨帘,那男生身上的锋芒也藏不住。
"有人来接你了。"他把书还给俞婉清,指尖擦过《飞鸟集》扉页上那行"给看得懂星光的人"。
俞婉清道别时甚至没撑伞就跑进雨里,林嘉伟站在屋檐下,看着周屿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怀里的书,看着她仰头对周屿笑的样子——那种笑容,她从未给过他。
雨越下越大。林嘉伟摸出那张保送申请表,雨水很快打湿了纸面。他本可以告诉俞婉清,校长愿意多给一个名额;他本可以揭穿周屿父亲反对他们来往的事实;他本可以...
但最后,他只是把湿透的申请表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辩论赛当天,林嘉伟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当俞婉清作为一辩站起身时,他注意到她手腕上多了一条手链——廉价的星星串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方认为,青春应当勇于尝试..."她的声音清亮坚定,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安静的女孩。
林嘉伟的目光移向四辩席。周屿正低头写着什么,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突然,他抬头看向观众席,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林嘉伟的位置。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秒。周屿的眼神让林嘉伟想起护食的野兽,而自己像个可悲的偷窥者。
中场休息时,林嘉伟在洗手间遇见了周屿。
"社长也来看比赛?"周屿甩着手上的水珠,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路过。"林嘉伟盯着镜子里周屿的倒影,"俞婉清表现得很好。"
"她一直很好。"周屿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特别是写关于星空的文字时。"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嘉伟心里。他早该知道,周屿看过所有他没机会读到的俞婉清的文字。
"听说你打算考音乐学院?"他突然问。
周屿的动作顿了一下:"消息很灵通啊。"
"你父亲同意吗?"
镜子里,周屿的眼神骤然变冷:"这不关你的事。"
"确实。"林嘉伟拧开水龙头,"只是好奇,等你去了北京,俞婉清怎么办?"
水声戛然而止。周屿转身时,林嘉伟第一次看清他眼里的怒火:"离她远点。"
"凭什么?"林嘉伟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就因为你写了首情诗?还是因为你在她发烧时送过药?"
周屿突然笑了:"原来你知道这些。"他逼近一步,"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怕打雷吗?知道她最喜欢《飞鸟集》里哪首诗吗?知道她写小说时喜欢咬笔帽吗?"
每个问题都像一记耳光。林嘉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劝你放弃。"周屿压低声音,"不是因为我多优秀,而是她眼里从来就没有你。"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林嘉伟。当他回到观众席时,辩论赛已经接近尾声。周屿作为四辩站起身,侃侃而谈的样子耀眼得刺目。
"...正如我方一辩所说,青春最宝贵的不是安稳,而是敢于追梦的勇气。"周屿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林嘉伟身上停留了一瞬,"而真正的梦想,值得为之放弃六便士,去追逐月亮。"
掌声雷动。林嘉伟看见俞婉清在选手席上仰头望着周屿,眼里盛满星光。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永远无法插足的默契。
颁奖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林嘉伟站在空荡荡的礼堂里,看着被遗落在选手席上的一支钢笔——俞婉清常用的那支,笔帽上还有小小的牙印。
他捡起钢笔,轻轻放进口袋。这大概是他能拥有的,最接近她的东西了。
走出校门时,雨已经停了。林嘉伟看见不远处,周屿和俞婉清共撑一把伞过马路。在红灯转绿的瞬间,周屿牵起了她的手。
林嘉伟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口袋里的钢笔硌得他肋骨生疼,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