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双线交替
周屿刚下火车就被热浪扑了满脸。九月的北京像个蒸笼，他拽了拽吉他背带，T恤已经黏在后背上。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消息：「安顿好了吗？」
他回了个「到站了」，抬头寻找E出口的标志。人潮汹涌，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三小时前，他刚在老家火车站和父亲不欢而散——当他把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拍在餐桌上时，那个一贯强势的男人摔碎了茶杯。
"你会后悔的！"父亲的怒吼还在耳边回荡。
周屿摸了摸右耳的黑色耳钉，这是今早特意戴上的。十八年来第一次，他决定不再活在父亲的期望里。
E出口的玻璃门反射出他的身影：黑T恤，破洞牛仔裤，肩上挎着吉他——和三个月前穿着校服弹《夜曲》的样子判若两人。玻璃上还叠着另一个倒影，马尾辫，白裙子，怀里抱着一摞书。
"周屿！"
他转身，看见俞婉清站在安检机旁，脸颊被晒得通红。她比暑假见面时瘦了些，锁骨在领口投下一小片阴影。
"北大怎么样？"他接过她手里的书，最上面一本《现代诗赏析》里夹着银杏叶书签。
"食堂好大，昨天我迷路了三次。"她眼睛亮晶晶的，"你呢？宿舍安排好了吗？"
"四人寝，有个拉二胡的室友。"周屿故意用肩膀碰她，"比某人五音不全强多了。"
俞婉清作势要打他，手举到一半却停住了："你戴耳钉了？"
"嗯，开学礼物。"他歪头让她看仔细，"帅不帅？"
"丑死了。"她撇嘴，却伸手轻轻碰了碰那颗黑色耳钉。指尖擦过耳廓的触感让周屿心跳漏了半拍。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北京的天空比家乡灰蒙，但阳光依旧灼热。周屿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信封："给。"
"什么啊？"俞婉清拆开，倒出一张校园卡，"中央音乐学院...临时通行证？"
"办了很久。"周屿挠挠鼻尖，"这样你就能来听我演出了。"
俞婉清把卡片举到阳光下，塑料膜反射出细碎的光斑。她低头翻书包："我也有东西给你。"
那是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扉页写着《给Z.Y.的北京碎片》。周屿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北大未名湖的明信片，旁边是俞婉清工整的字迹：
"今天在湖边看到一只白鹭，想起你说要写一首关于飞鸟的歌。"
往后翻，几乎每页都记录着类似的片段：图书馆角落的阳光，教授提到的某个和弦比喻，食堂阿姨多给的半勺糖醋排骨...所有琐碎的小事后面都跟着一句"要是你在就好了"。
周屿合上本子时，发现俞婉清正紧张地咬着嘴唇。这个习惯从高中起就没变过。
"喂，"他晃了晃本子，"这算情书吗？"
"算...算观察日记！"俞婉清耳尖通红，"我们写作课要求的..."
周屿大笑，顺势牵住她的手。北京西站的人潮中，他们像两尾逆流而上的鱼。
地铁换乘时，俞婉清指着线路图说："你学校到这站要40分钟。"
"比高中时近。"周屿捏捏她手指，"记得吗，你住城东我住城西，骑车要一小时。"
他们挤上四号线，周屿把吉他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抓着扶手。俞婉清站在他臂弯里，发顶有淡淡的洗发水香。某个急刹车时，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小心。"周屿低头，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周屿，"俞婉清突然小声说，"我妈妈...想请你中秋来家里吃饭。"
吉他背带在周屿肩上勒出红痕。他想起医院走廊里那个憔悴的女人，和那句"谢谢你让他重新弹琴"。
"你爸呢？"
"他说..."俞婉清的声音更小了，"要见识下拐走他女儿的音乐学院高材生。"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有大学生在讲段子。周屿把俞婉清往怀里带了带："告诉他，我酒量很好。"
他们在北大东门下车。校门口拉着"欢迎新生"的横幅，穿红马甲的志愿者来回穿梭。俞婉清指着不远处的小树林："那边有家奶茶店，我们——"
"周屿？！"
一个惊喜的女声打断了她。扎着脏辫的女生冲过来，黑色指甲油在阳光下发亮："真是你！李教授说这届新生有个天才，我就猜是你！"
周屿僵硬地点头："师姐好。"
"这位是？"女生好奇地看向俞婉清。
"我女朋友。"周屿下意识握紧俞婉清的手，"北大中文系的。"
说"女朋友"三个字时，他嗓子发紧。虽然樱花树下的告白已经过去四个月，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外人这么介绍她。
"哇，才子配才女！"师姐笑着摆手，"明天见啦天才少年，记得带吉他！"
等女生走远，俞婉清戳戳周屿的腰："天才少年？"
"她夸张。"周屿耳根发烫，"就...入学考试弹了首原创..."
俞婉清突然踮起脚，在他耳边说："我男朋友真厉害。"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周屿半天没找回声音。他们沿着未名湖慢慢走，偶尔有学生骑车掠过，车铃叮当作响。
"你爸...还生气吗？"俞婉清问。
周屿踢开一颗石子："昨天把我拉黑了。"
暑假里，他父亲试图用断绝生活费逼他复读，是母亲偷偷塞给他一张银行卡。校庆演出后那场争吵几乎掀翻屋顶，但当他弹起母亲最爱的《梦中的婚礼》时，那个强势的男人第一次红了眼眶。
"值得吗？"俞婉清轻声问。
周屿停下脚步。湖面波光粼粼，对岸的博雅塔倒映在水中。他想起高三冬天的夜晚，俞婉清在电话里给他读新写的诗；想起填报志愿那天，她顶着暴雨送来音乐学院招生简章；想起父亲砸碎茶杯时，手机屏幕上刚好亮起她的消息：「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站在你这边」。
"值得。"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亲了亲她的指尖。
他们在湖边长椅坐下。俞婉清从包里掏出两个饭团："食堂买的，尝尝？"
"北大饭团..."周屿咬了一口，"比高中小卖部的好吃。"
"胡说，明明是小卖部的照烧鸡排饭团最好吃。"
"那是因为..."周屿突然卡壳。他不能说是因为她总是分他一半，那样太肉麻了。
俞婉清却好像听懂了，眼睛弯成月牙。她拿出手机："看，张诗雨居然加我微信了。"
周屿凑过去，看到验证消息写着：「刘芸让我代她道歉」。
"别理。"他皱眉，"她们俩没安好心。"
"我通过了。"俞婉清点开朋友圈，"你看，她晒的录取通知书——居然在你们学校隔壁的财经大学。"
周屿差点被饭团噎住。他抢过手机，照片里张诗雨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刺眼。
"完了，"他哀叹，"阴魂不散啊。"
俞婉清却笑起来："怕什么，她现在和许希谈恋爱呢。"她往下划，露出张诗雨与许希的合照，"你看，是不是很配？"
周屿仔细端详照片里冷漠的男生——那个曾经被父亲钦定的"接班人"。许希的手搭在张诗雨肩上，眼神却是看向镜头外的，仿佛在说"任务完成"。
"奇怪..."周屿喃喃道，"我爸居然没逼我和刘芸在一起..."
"因为许希爸爸升职了呀。"俞婉清眨眨眼，"我妈说的，现在周氏集团要靠许家牵线。"
周屿震惊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这么懂商场的事了？"
"《豪门恩怨》了解一下？"俞婉清得意地晃脑袋，"我妈的午间档电视剧。"
夕阳西沉，湖面染上金色。周屿把吉他解下来，轻轻拨动琴弦。
"新歌？"俞婉清凑近。
"嗯，叫《E出口》。"他弹了几个和弦，"关于重逢的。"
远处传来钟声，惊起一群白鸽。俞婉清把头靠在他肩上，发丝蹭着他的脖颈。周屿想起高三毕业典礼那天，他们在空教室里接吻，她的嘴唇有柠檬糖的味道。
"周屿，"俞婉清突然说，"我加入了校刊编辑部。"
"我知道。"
"以后我写的所有故事..."她仰起脸，"你都要第一个读。"
琴弦在指尖震动，周屿低头吻她。这个吻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唇上。分开时，他看见她睫毛上沾着一点金光。
"成交。"他说。
暮色四合，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两个年轻的身影依偎在长椅上，吉他声飘得很远，像一首未写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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