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温厌垂眸看着医生捏住自己的手腕,碘伏棉球擦过手背时,皮肤传来冰凉的刺痛,那片红肿已经泛出淤紫,在冷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医生的镊子轻轻按压伤处边缘,抬眸问道:“感觉怎么样?”
光荣成为医务室第一人的温厌扫了眼旁边的一圈人,左手指尖挠了挠眉心,不敢拿身体开玩笑,低声道:
“动手指的时候会有点痛。”
医生点点头道:“正常,皮下出血,局部充血,这两天别用力,别碰水。”
温厌点点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的表情很淡,至少比旁边的张极淡。
张极站在一旁,喉结上下滚动,他盯着那片淤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会留疤吗?”
“表皮擦伤而已。”医生转身去拿冰敷袋,不锈钢托盘与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几天洗澡当心一点。”
冰敷袋贴上伤处的瞬间,温厌整个人猛地一颤,他的肩膀在一瞬间绷紧,右手条件反射地要往回缩。
下一秒,却又被温厌自己死死按住——左手攥住小臂的力道大得惊人,指尖迅速充血泛红。
“忍一忍。”慢了一步的医生有些惊讶地看了温厌一眼,工作到现在,很少见到对自己这么狠的少年。
倒是张极有些着急地单膝跪地,双手虚虚托住温厌的手腕,指尖悬在空中,不敢触碰却又舍不得远离,声音发颤地问道:
“要不要...先停一下?”
朱志鑫不知何时站到了温厌身后,手掌稳稳扶住他的肩膀,少年清瘦的肩胛骨在他掌心下微微发抖。
等到冰敷时间到了后,医生再次上了下药,白色的纱布缠绕过温厌修长的手指:“一天喷两次药。”
温厌点了点头,手自然下垂:“谢谢哥哥。”
医生一愣,摆摆手地说不用,看着一众风风火火进来的少年们离去的背影。
-
“两人一间,自行组队。”
自从工作人员拿着房卡过来说后,朱志鑫和张极就想成了这种僵持的局势,时间回到两三分钟前——
“我和温厌一个房间。”张极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一张房卡后就开口说道。
朱志鑫的反应几乎是生理性的,像被触动了最敏锐的神经,反驳脱口而出:“不行!”
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急促、生硬,甚至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突兀地划破了走廊的寂静。
若是以前也就算了,但现在……
张极手里的房卡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战书。
他抬眸,目光如实质般钉在朱志鑫脸上,不闪不避,又追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行?”
那“为什么”三个字,像颗小石子,投入朱志鑫本就翻涌的心湖,激得他眼睫猛地一颤。
他能感觉到温厌的视线也落在了自己侧脸,那目光很轻,却带着重量。
理由?
朱志鑫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说因为温厌受伤的右手需要有人帮忙换药?可,张极不能帮他吗?
还是要说...因为某些他自己都理不清、现在也说不出口的私心?
——一种近乎本能的圈地和占有欲,不愿也不放心把这样的温厌交给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张极。

朱志鑫的下颌线收紧,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冷峭,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用指甲一下下地抠着裤缝,泄露了全部的紧绷和…无措。
周身的气压无声地又降低了八度,连走廊尽头嗡嗡作响的空调似乎都安静了些。
他垂着眼,目光虚虚地落在自己鞋尖前一小块反光的地板上,不再开口,也不敢开口。
这反应几乎全在张极预料之中。
他了解朱志鑫,这人有时候别扭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越是心绪翻腾,嘴上就越是笨拙。
最后只能摆出这副生人勿近的冷脸,把所有真实情绪都冻在冰层之下。
僵持的沉默像粘稠的胶水,裹住了三个人,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达到顶点的瞬间——
“为什么不让温厌自己选呢?”
张泽禹的手指轻巧地转着另一张房卡,目光专注地落在指尖那张微微泛着光泽的金属卡片上,修长的指间中划出流畅的银弧。
他稳稳接住卡片,动作行云流水,这才慢条斯理地掀起眼帘,唇角漾开一点恰到好处的、近乎无辜的笑意。
目光轻巧地掠过僵持的两人,最终落在温厌身上,张泽禹对着温厌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里忽然掺入一丝狡黠的、明目张胆的挑衅。
他拖长了调子,声音温和,却道:
“说不定…他更想和我一起睡呢?”

张泽禹这句话像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轻轻巧巧,却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朱志鑫猛地抬起头,眼底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喷涌出来,却又被他死死摁住,只从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泄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利。
他看向温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把嘴唇抿得更紧,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
张极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张泽禹会突然横插一脚,还抛出这么个选项。
他拧着眉看向张泽禹,对方却只是回以一个无辜又狡黠的挑眉,仿佛刚才那句挑衅不是出自他口。
所有的压力瞬间转移到了温厌身上。
三双眼睛,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温厌站在两人中间,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的纱布,碘伏的气味还萦绕在鼻尖,冰敷的刺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深处。
他看向张极,对方眼神里的关切和固执同样不容忽视。
目光又掠过张泽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建议。
最后的视线淡淡地掠过朱志鑫——那人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实质化,一种闷着的、自我较劲似的别扭。
像小孩子被抢走了最珍视的糖果,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偏要摆出一副“我才不在乎”的冷模样。
顶灯的冷光洒下来,将几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交叠在地板上,远处隐约传来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反而衬得此处的寂静更加窒息。
半晌,温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边,带着一种不容转圜的平静:
“张极,你不用自责。”
“后天运动会,可能还需要麻烦你。”
不等张极反应,那清淡的视线便转向朱志鑫,温厌的眼神很静,像无风的湖面,清晰地映出对方紧绷的身影:
“朱志鑫,去拿房卡。”
最后,他望向依旧笑得像只狐狸的张泽禹,语气甚至称得上平淡,微微停顿地轻叹道:“苏新皓在那边等你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朱志鑫周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倏地一松,紧绷的下颌线微不可察地缓和下来。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朝着工作人员的方向大步走去,像是生怕慢一秒就会再生变故。
张极怔在原地,看着温厌平静的侧脸,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捋了下头发,低低“啧”了一声,把手里的房卡给了左航一张。
倒是张泽禹,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倏然翻涌的情绪,胸腔里震荡出几声低低的、气音般的笑,肩膀随之轻轻颤动。
余光看见苏新皓走过来的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蹭过鼻尖,试图压下那抹越来越深的笑意。
温厌方才那句话,语调分明是平淡的,可落在他耳中,却奇妙地转化成了另一种意味。
——是一种看穿了他所有小心思,却不打算计较,只是用最温和的方式划下界限的……纵容。
苏新皓略微疑惑地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张泽禹,问道:“怎么了?不走吗?”
张泽禹揽过苏新皓的肩,目光却越过渐渐散去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温厌走向朱志鑫的侧影。
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越发鲜明,回道:
“走,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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