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擅长接受苦难”

保险起见，医生用一小块方形纱布和医用胶带斜贴于温厌的左眼尾来防止感染，大约要敷个12小时才能拆。

碘伏的刺痛感还残留在眼角，温厌摸着左眼上那块方正的纱布，感觉怪怪的。

贺峻霖走在他前半步，时不时回头确认他的状态，那眼神让温厌想起山城总台的深秋——总是雾蒙蒙的，却透着暖。

重新踏入场馆的瞬间，声浪像实质的海啸般扑来，温厌听见看台上爆发出更激烈的呼喊，那些喊他名字的声音里裹着清晰的哭腔。

“温厌，去回应她们。”贺峻霖的声音混在喧嚣里，像温柔的锚点，“她们在为你亮着呢。”

温厌抬眼望去。那片清灰蓝的灯牌海比方才更汹涌，甚至有几个平板上临时改成了“厌厌不痛”的字样。

有个女孩扒着栏杆嘶喊，破音的尾调滑稽又心酸：“宝贝痛不痛啊——"

温厌学着贺峻霖教他的样子，举起没受伤的左手挥了挥，这个生疏的互动让看台瞬间爆炸，荧光棒摇成疯癫的浪。

“不疼。”温厌摇头，纱布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加大声音地回复道。

但，显而易见地没什么说服力，左眼蒙着纱布，右手的手背泛着淤青。

此起彼伏的哭喊中，温厌僵在原地，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直白汹涌的爱意，像海啸般将他卷入不知所措的漩涡。

“温厌！妈妈不许你再受伤了！”

“温厌保护好自己！！！！！”

张极就是在这时冲过来的。

他刚结束热身运动便直接跨了半场，喘着气停在温厌面前，胸膛剧烈起伏，连珠炮似的问：

“有没有事？眼睛怎么样？会留疤吧？每天都要敷药吗？”

自机场那瓶水后，张极的关心就像拆开包装的跳跳糖，噼里啪啦炸得人措手不及。

不——察觉到少年滚烫的掌心上还带着刚拼尽全力的颤抖的温厌忽然弯起眉眼。

应该说，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张极本身就是一个真诚细腻的人，披着莽的外壳，实际上只是格外的有行动力和勇敢。

大大方方的。

温厌用受伤的右手轻轻托起张极的脸颊——这次没有犹豫，没有惯性造成的意外，只有掌心传来的确切温度。

笑意轻轻钻入张极的耳畔，心头微微一颤，连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也因此变得鲜活了几分：

“我没事，别担心。”

张极的睫毛猛地颤了颤，他忽然抓住温厌的手腕，低头将额头抵在那片淤青上，温热的呼吸扫过伤处，像某种小心翼翼的安抚。

语气像是从紧绷的弦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微微沙哑的音色中藏着难以掩饰释然，他轻声庆幸道：

“没事就好。”

张极的额头抵在他手背淤青上时，温厌感觉到那片皮肤像是泛起了细微的痒。

看台的喧嚣忽然变得很远，只剩下对方急促的呼吸扫过腕骨的热度。

温厌微微一怔，抬起左手轻轻拍了两下张极垂下的头，动作温和又自然。

似乎意识到这举动像极了在安抚一只小狗，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流露出些许忍俊不禁。

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也染上了很轻的笑意：“嗯，我没事。”

-

温厌偏过头，目光落在身旁沉默不语的朱志鑫身上。

少年微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那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沉重感，却无法被遮掩。

温厌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无意识蜷起、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指。

仿佛穿透那层故作平静的表象，清晰地触摸到他内心正在翻涌的自责。

“朱志鑫。”

见他闻声微微抬眼看过来，那双平日里清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灰，温厌顿了顿地继续道：

“我之前看到过双人射箭，我还可以参加第一场比赛吗？”

朱志鑫习惯了独自消化负面情绪，习惯了在困境中摸索前行。

他渴望做点什么，可越是在意，越是心慌意乱，大脑像塞满了一团乱麻，所有的语言和想法都堵在胸口，笨拙得不知如何表达。

他只能沉默地坐在那里，任由内心的焦灼炙烤着自己，而现在，温厌的话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指引灯塔。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朱志鑫“嚯”地站起身，他甚至是急切地、语无伦次地应下：

“我……我去商量！”

说完，他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着师兄们和主持人的方向走去，几乎是跑着离开的，背影在夏日热浪中微微晃动，像被风吹乱的向日葵。

温厌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反复摩挲，仿佛那里真的沾上了什么需要拂去的尘埃。

直到左航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瓶已经拧开瓶盖的矿泉水，冰凉的触感碰到手背，他才倏然回神，淡淡地接过，低声道：“谢谢。”

谁也不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

“双人射箭？”张泽禹凑了过来，滚烫的胳膊不经意贴上了温厌的皮肤，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和担忧，“你现在这样……还能上场？”

温厌小口喝着水，睫毛在瓶口投下细密的阴影，他放下水瓶，侧头看向张泽禹，语气平静地反问道：

“我有一只手，也有一只眼睛，双人射箭还需要什么？”

张泽禹被他问得一噎，所有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好与左航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沉默。

左航伸手接过温厌喝完的水瓶，指尖用力，将塑料瓶捏得微微作响，然后“咔”一声，将瓶盖重新拧紧，动作细致。

温厌的人生似乎总是如此——就像在游戏里被禁用了心仪的英雄，却随手换上另一个，神色平静，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那便是他早已习惯了逆风局。

在他的世界里，翻盘才是常态，而顺风，倒像是从未存在过的奢侈品。

——他不擅长迎接善意，却擅长接受苦难。

视线里看见朱志鑫转身，几乎是跑着跑到他这里的温厌抬头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怎么样？”

“师兄说可以！”朱志鑫带着急促的呼吸声，却掩不住那份雀跃，“温厌，我们准备一下，你能继续上场！”

他说着，目光已经急切地投向不远处的练习箭道和器械区。

那种手足无措的茫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标明确的专注。

他蹲下来帮温厌戴护臂时，额头几乎抵在温厌的膝盖上，颤抖的指尖三次都没扣好搭扣。

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鼻梁滑落，悬在唇边，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掠过他的唇边，用没受伤的左手指尖，替他揩去了那滴汗珠。

朱志鑫猛地抬头——

阳光恰好从温厌的身后奔涌而来，将他整个人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那光芒，宛如常年盘踞的阴翳被一支利箭劈开了一道缝隙，豁然开朗。

像某种无声的心跳共振，朱志鑫屏住呼吸，看见光晕中，温厌淡色的唇微微开启，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朱志鑫，别急。”

掌心里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悄然融化的东西。

——还是那句话，朱志鑫。

——从现在起，去找温厌，不用怀疑，不用敏感，不用内耗。

——他能，承接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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