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

凌晨3:17。

　　暗红色的应急灯被关闭，白炽灯刺眼的光线将每一寸血迹照得无所遁形。Amy站在血泊边缘，歪着头打量地上那具无头尸体，像在思考如何清理一块顽固的污渍。

　　“先处理墙。“Bill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经从仓库拖出一桶白色油漆，滚筒上还沾着上次使用时干涸的漆皮。

　　Amy点点头，接过滚筒，动作娴熟地蘸满油漆。她踮起脚尖，从天花板开始涂刷。鲜血在接触到乳白色漆料的瞬间被覆盖，就像从未存在过。

　　**唰——唰——**

　　滚筒摩擦墙面的声音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格外清晰。Bill蹲在尸体旁，用裁纸刀划开一包崭新的垃圾袋。塑料薄膜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像包装生鲜商品般，将残肢分段塞进黑色塑料袋里。

　　“腿要折一下。“Amy头也不回地提醒，手里的滚筒没停，“不然后备箱放不下。“

　　Bill轻笑一声，抓住尸体的脚踝用力一掰。膝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他利落地将双腿对折，塞进袋中。

　　**滋——**

　　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很快盖过了血腥气。Amy按着喷头在店内来回走动，柑橘味的雾气在灯光下形成小小的彩虹。她停在玻璃门前，用围裙擦掉上面残留的指纹，哼着走调的小曲。

　　“这里还有一块。

　　最后这里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柑橘清香，混合着新拖过的地板散发出的微微湿气，干净得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货架上的商品整齐排列，薯片袋的边缘被细心抚平，饮料瓶的标签全部朝外，就连收银台旁的糖果罐都按照颜色重新归类。Amy靠在柜台边，指尖轻轻划过台面——没有血迹，没有指纹，只有冰冷的、光滑的塑料贴面。

　　Bill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刚换下来的垃圾袋，黑色的塑料袋里装着染血的抹布和一次性手套，扎紧的袋口没有漏出一丝异味。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应急灯的玻璃罩被擦得透亮，暗红色的灯光早已熄灭，仿佛那只是一盏普通的照明灯。

　　便利店里安静得能听见冰柜运作的微弱嗡鸣。没有顾客，没有警笛，没有电击棒的滋滋声，只有兄妹两人的呼吸声，轻缓地交错在这片被晨光洗净的空间里。

　　Amy走到玻璃门前，伸手调整了一下“休息中”的挂牌，让它摆得更正一些。她的倒影映在玻璃上——干净的制服，梳好的马尾，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便利店店员。

　　Bill把垃圾袋扔进后门的垃圾桶，走回来时顺手关掉了最后一盏多余的灯。店内彻底暗下去。

　　“完美。”他低声说，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遗漏。

　　Amy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糖，剥开糖纸丢进嘴里，甜腻的果香在舌尖化开。她冲Bill晃了晃手里的糖纸，笑容明媚：“要吃吗？”

　　Bill摇头，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餍足的猫。

　　崭新的一天快要开始了。

　　而这里，就像所有普通的便利店一样，安静、整洁、无人知晓昨夜的故事。

　　轮胎碾过郊区坑洼的土路，麻袋在后备箱里发出沉闷的滚动声。Amy摇下车窗，潮湿的晨风灌进来，冲淡了车厢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她眯起眼睛，看着远处水泥厂高耸的烟囱在靛蓝色天幕上划出狰狞的剪影。

　　“到了。“Bill关掉引擎，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最后一段爵士乐的节奏。

　　水泥厂矗立在荒芜的郊区尽头，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墓碑。

　　高耸的烟囱早已不再喷吐浓烟，锈蚀的钢铁支架扭曲着刺向铅灰色的天空，仿佛某种巨兽的骸骨。风从破碎的玻璃窗灌进来，在空荡的厂房内呜咽，卷起地上散落的水泥粉末，形成一片片灰白的薄雾。

　　铁门半敞着，铰链早已锈死，每一次开合都发出刺耳的呻吟。墙面上爬满干枯的藤蔓，像无数只干瘪的手，死死抓住斑驳的混凝土。角落里堆放着废弃的机械零件，齿轮和链条上覆着厚厚的灰尘，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用途。

　　搅拌池里残留着凝固的水泥块，表面龟裂出蛛网般的纹路，像是干涸的河床。几根钢筋从水泥中突兀地刺出，尖锐的断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铁锈的腥气，偶尔有老鼠窸窸窣窣地窜过，爪子在金属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远处的树林里，乌鸦嘶哑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言。

　　这里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风、灰尘，和那些被永远封存在水泥中的秘密。

　　水泥厂废弃的搅拌区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Amy跳下车，帆布鞋踩进积水的坑洼，惊起一群正在啄食的麻雀。她小跑着推开生锈的铁门，铁链碰撞声在空旷的厂房里荡出层层回音。

　　Bill扛着麻袋走进来，靴底碾碎了几片枯叶。他熟门熟路地找到最角落的搅拌机，操纵杆上的铁锈簌簌落下。“帮个忙。“他朝妹妹抬了抬下巴。

　　“别急，先让我发个气。”

　　Amy站在尸体前，低头盯着那张因失血而青紫的脸——扭曲的五官、暴突的眼球、微张的嘴巴里还塞着半截被咬碎的舌头。

　　她突然抬起脚，狠狠踹在尸体的脸上。

　　**“砰！”**

　　鞋底撞击骨骼的闷响在水泥厂的空旷厂房里回荡。尸体的脑袋猛地一歪，鼻梁骨彻底塌陷，黑红的血从鼻孔里缓缓流出。

　　**“你他妈终于死完了！”** Amy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狂喜，嘴角高高扬起，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她又踹了一脚，这次直接踩在尸体的喉咙上，鞋底碾过气管，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不是很喜欢追着人跑吗？嗯？”**她俯下身，手指揪住尸体的头发，强迫那张破碎的脸朝向自己，**“现在怎么不动了？废物！”**

　　Bill靠在搅拌机旁，安静地看着妹妹发泄，嘴角噙着一丝纵容的笑。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灰白的雾气在晨光中飘散。

　　**“玩够了？”**他问，语气轻松得像在问她要不要再来一份甜点。

　　Amy直起身，甩了甩手上沾到的血，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潮红。

　　**“嗯。”**她踢了最后一脚，尸体像破布一样滚进水泥池的入口，**“现在舒服多了。”**

　　麻袋被抛入水泥池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咚“声，像是某种重物坠入深潭。

　　尸体在麻袋里保持着扭曲的姿态，但很快，粘稠的水泥浆便从四面八方涌来，缓缓渗进粗糙的麻布纤维。灰白色的泥浆爬上尸体的轮廓，先是包裹住蜷缩的四肢，再一点点淹没那张因恐惧而僵硬的脸。

　　水泥池的表面泛起细微的波纹，随后又归于平静。

　　Amy站在池边，低头看着尸体逐渐下沉，泥浆没过麻袋的系绳，最终连最后一点凸起的形状也被抹平。水泥像活物一般蠕动，将一切吞噬，再无声无息地凝固。

　　Bill点燃一支烟，火星在昏暗的厂房里明灭。他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飘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这下安静了。“他低声说。

　　Amy轻轻踢了一块碎石进池子，石子落在水泥表面，连一丝水花都没溅起，只是微微陷进去一点，然后被缓缓吞没。

　　“真没意思。“她撇撇嘴。

　　Bill低笑一声，把烟头弹进池里。火星在碰到水泥的瞬间熄灭，连一缕青烟都没留下。

　　Amy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水泥池，那里现在只是一块略微不平整的水泥地面，和厂房的其它部分没有任何区别。

　　她小跑两步跟上Bill，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渐渐远去。

　　而在他们身后，水泥池里的尸体正慢慢与混凝土融为一体。

　　永远沉默，永远隐秘。

　　Amy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最后一寸皮肤都被灰白色的泥浆覆盖。

　　**“走吧。”** Bill揽过她的肩膀，**“该吃早餐了。”**

　　她点点头，最后瞥了一眼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水泥块，转身跟上哥哥的脚步。

　　晨光中，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人间。

　　做完这一切事后，在车里。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皮革座椅散发的陈旧气息。

　　Bill靠在驾驶座上，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火星在昏暗的车内忽明忽暗。他深吸一口，烟雾从唇间缓缓溢出，在眼前缭绕，模糊了他疲惫的侧脸。车窗开了一条缝，夜风钻进来，卷走些许浑浊的空气。

　　Amy坐在副驾驶，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粗糙，指节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已经结了薄薄的痂。那是今晚的“工作”留下的痕迹。她轻轻摩挲着那些伤痕，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肤下跳动的脉搏，温热而有力。

　　**“谢谢你。”**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引擎的嗡鸣盖过。

　　Bill侧目看她，烟灰无声地落在方向盘上。

　　**“这种事……大部分都是你在动手。”** Amy的耳尖微微泛红，但目光没有躲闪，**“但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她的拇指轻轻蹭过他的手背，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感。

　　**“毕竟……”**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我们体内一直流着相同的血。”**

　　车窗外，路灯的光晕一盏接一盏地掠过，在两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剪影。

　　Bill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紧了紧握她的手，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他没有回答，但也不需要回答。

　　引擎声在夜色中低鸣，轿车驶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黎明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