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雨水顺着柯磊的警用雨衣滴落，在犯罪现场外围的警戒线旁汇成小小的水洼。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二十七分。这已经是一个月内第三起手法相似的命案了。
"柯队，林顾问到了。"年轻警员小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柯磊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继续盯着那栋被警灯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别墅。"让他进来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柯磊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那种独特的、几乎刻进他骨髓里的节奏感，除了林修不会有第二个人。
"好久不见，柯队。"林修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柯磊终于转过身，对上了那双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睛。林修穿着深灰色的风衣，没打伞，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却丝毫不显狼狈。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笔记本，那是他从不离身的"武器"。
"我以为局里会派其他人来。"柯磊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生硬。
林修微微挑眉："我也这么以为。但陈局坚持认为这个案子需要我们两个一起处理。"他顿了顿，"模仿'艺术家'的作案手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柯磊当然知道。三年前，正是他们两人联手差点抓住那个以将受害者摆成艺术品姿势而闻名的连环杀手"艺术家"。差一点——这个词像刀子一样刻在柯磊的记忆里。因为最后关头，是林修的分析出现了偏差，导致他们扑了个空，而"艺术家"就此销声匿迹。
"走吧，看看现场。"柯磊没有接话，转身向别墅走去。他能感觉到林修跟了上来，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就像他们现在的关系——被迫合作的陌生人。
别墅内，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忙碌。受害者是一位年轻女性，被摆成跪坐祈祷的姿势放在客厅中央，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头微微低垂，如果不是颈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看起来就像是在虔诚祷告。
"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点到午夜之间，"法医抬头报告，"和之前两起一样，一刀致命，伤口极其精准，几乎没有多余伤痕。凶手知道如何快速结束生命。"
柯磊蹲下身，仔细观察受害者的手："指甲缝里有纤维，可能是挣扎时抓到了凶手的衣服。让技术科重点提取。"他注意到受害者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浅浅的痕迹，"她戴婚戒，但现在不见了。"
林修没有靠近尸体，而是站在房间边缘，目光缓缓扫过整个空间。"凶手很熟悉这里，"他突然说，"看家具的摆放，没有任何被移动或打斗的痕迹。他是被邀请进来的，或者有钥匙。"
"也可能是技术高超的入室者。"柯磊反驳道。
林修摇头："前两起案件也一样，没有任何强行进入的迹象。这不是随机作案，柯队。凶手认识她们，至少对她们的生活习惯很了解。"
柯磊皱眉，他不喜欢林修这种笃定的语气，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我们需要证据，不是猜测。"
"这不是猜测，"林修平静地回应，"是行为分析。看看她摆放的位置——正对壁炉，那里有一张全家福。凶手特意选择了这个位置，他想让她'看着'自己的家人。"
柯磊不得不承认林修的观察力依然敏锐。他走向壁炉，戴上手套取下相框。照片上是受害者与一对年长夫妇的合影，看起来像是父母。
"查查她的家庭情况，"柯磊对旁边的警员说，"特别是父母是否健在。"
林修突然走向餐厅，停在一张椅子前："这里少了一把椅子。"
柯磊跟过去："什么？"
"餐桌配六把椅子，但现在只有五把。"林修指向餐厅角落，"而且你们看地面，这里有轻微的划痕，像是椅子被拖走留下的。"
柯磊立刻明白了林修的暗示："凶手带走了一把椅子？为什么？"
"纪念品，"林修轻声说，"连环杀手通常会收集战利品来重温犯罪过程。'艺术家'当年也这样做过——记得吗？他总会带走受害者的一件首饰。"
柯磊的记忆被拉回三年前那个雨夜，当他们冲进"艺术家"的藏身处时，墙上挂满了属于不同受害者的物品。但那个混蛋还是在他们眼皮底下逃走了。
"你认为这是'艺术家'回来了？"柯磊的声音低沉下来。
林修的表情变得复杂："不完全是。手法相似，但有差异。'艺术家'喜欢在户外展示他的'作品'，而这位选择在受害者家中。'艺术家'追求的是公众的震惊，这位似乎更私人化..."
"所以是个模仿犯。"柯磊打断他。
"或者是...学生。"林修的话让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柯磊盯着林修的眼睛："你是在暗示有人向'艺术家'学习？"
"只是可能性之一。"林修合上笔记本，"我们需要查查受害者之间的关联。三个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女性，凶手选择她们一定有特定标准。"
柯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走到一旁接听。林修注意到柯磊的背脊在听到电话内容后变得僵硬。
"怎么了？"当柯磊挂断电话，林修问道。
柯磊的表情变得异常冷峻："又发现一具尸体。同样的手法，但这次是个男性。"
林修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不符合模式..."
"所以你的分析出错了，林顾问。"柯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柯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尖锐，"也许这次我们需要更依赖物证而不是心理猜谜。"
林修没有立即反驳，而是陷入沉思。柯磊熟悉这种状态——林修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将看似无关的碎片拼凑起来。
"不，"林修最终说，"这恰恰证实了我的想法。凶手在进化，在尝试不同的'作品'。男性受害者可能是意外，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或者是一种宣言。"
"什么宣言？"
"'看，我不只是你们以为的那种杀手'。"林修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他在向我们挑战，柯队。特别是...向你和我。"
柯磊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三年前，正是他和林修将"艺术家"逼入绝境。如果这真的是某种关联案件...
"我需要看另一个现场。"林修突然说，"现在就去。"
柯磊犹豫了一瞬，然后点头："我带路。"
雨变得更大了，敲打在警车顶上像无数细小的锤击。车内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雨刷器规律的声响打破寂静。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林修突然开口，问题简单得几乎可笑，在他们复杂的历史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
柯磊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忙。你呢？在大学教犯罪心理学？"
"嗯。"林修看向窗外流动的雨帘，"偶尔也协助一些案件。"
"像这次一样。"
"像这次一样。"林修确认道，然后补充，"不过通常不会和刑侦队长有...历史问题。"
柯磊嗤笑一声："陈局真是会挑人。"
"他认为我们是最佳组合。"林修轻声说，"曾经的破案率说明一切。"
"曾经。"柯磊强调这个词，转弯时稍微踩重了油门，"人是会变的，林修。特别是当信任被打破后。"
林修没有立即回应。当柯磊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林修却说："那天晚上，我的分析没有错。"
柯磊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滑行了一段才停下。他转向林修，眼中燃烧着压抑三年的怒火："那为什么我们扑空了？为什么'艺术家'消失了？为什么又有无辜的人死去？"
林修迎上柯磊的目光，出奇地平静："因为有人警告了他。"
这个回答像一记重拳击中柯磊的胸口："什么？"
"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林修的声音很轻，但在狭小的车厢内清晰可闻，"在我们行动前，有人给'艺术家'通风报信了。警局里有内鬼，柯磊。"
柯磊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三年前的每一个细节。他们计划周密的突袭，他们信心满满的行动，然后是空荡荡的仓库，只有墙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艺术品"照片证明"艺术家"确实曾在那里。
"你为什么不早说？"柯磊的声音因压抑情绪而嘶哑。
"我当时没有证据，"林修苦笑，"而且...我们之后就没再说过话，记得吗？"
柯磊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感到一阵疲惫袭来。雨水模糊了车窗外的世界，就像过去三年里一直模糊着他视线的愤怒和困惑。
警用无线电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重。"柯队，我们在新现场发现了指纹，不完整但可能有用。还有...你会想亲自看看这个。"
柯磊重新发动车子："我们马上到。"
新的犯罪现场是一栋公寓楼，受害者是一名三十五岁的男性会计师，被摆成坐在办公椅上的姿势，面前是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但与之前案件不同的是，这次凶手留下了信息——电脑屏幕上用鲜血写着两个字母："K.L."
"我们的名字缩写。"林修站在门口，声音异常冷静。
柯磊感到一阵恶寒："他在针对我们。"
"不，"林修摇头，"他在邀请我们。这是一场游戏，柯队。而我们现在正式收到了邀请函。"
技术员走过来："柯队，浴室有发现。凶手清洗过自己，但我们在排水口发现了这个。"他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小片金属。
柯磊接过袋子，对着光查看："手术刀碎片？"
"很可能是。"技术员点头，"凶手可能不小心弄断了刀片。"
林修突然走向浴室，柯磊跟上。浴室异常干净，几乎一尘不染，与公寓其他部分的普通清洁程度形成鲜明对比。
"他有洁癖，"林修说，"或者强迫症。看这里——"他指向毛巾架，"所有毛巾都按相同间距挂好，边缘对齐。"
柯磊点头："这很有价值。还有指纹呢？"
"在门把手上，不完整但足够做初步比对。已经送回实验室了。"
柯磊转向林修："你的侧写现在有什么补充？"
林修思考了几秒："男性，30到40岁之间，可能有医疗背景或受过相关训练。高度组织化，追求完美，对细节有强迫症般的关注。他与受害者存在某种联系——可能是医生和病人，或者服务提供者和客户。他选择受害者是基于某种特定标准，而不仅仅随机选择。"
"为什么改变受害者性别？"柯磊问。
"可能男性受害者满足了他不同的幻想，"林修说，"或者...他在模仿'艺术家'的进化过程。记得吗？'艺术家'的早期受害者都是女性，后来才加入男性。"
柯磊的表情变得凝重："所以你认为这确实与'艺术家'有关。"
"直接或间接，是的。"林修点头，"我们需要重新审查'艺术家'的所有资料，看看是否有被我们忽略的关联人。"
柯磊的手机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眉："陈局。"
他走到走廊接听，回来时脸色更加阴沉："实验室初步比对结果出来了。指纹不匹配任何已知罪犯，但..."
"但什么？"林修追问。
"系统显示部分匹配一个已经注销的身份。"柯磊的声音变得异常冷硬，"一个理论上已经死了的人。"
林修的眼睛微微睁大："谁？"
柯磊直视林修的眼睛："梁明远。七年前被宣告死亡的外科医生。"
林修的表情瞬间凝固。柯磊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笔记本，指节发白。
"你认识他。"柯磊陈述道，这不是个问题。
林修深吸一口气："他是我妹妹的主治医生。在她...出事前。"
柯磊感到一阵寒意。林修很少谈及他妹妹的案子，那是他进入犯罪心理学领域的初衷。而现在，这个案子突然与他们过去的阴影交织在一起。
"我们需要谈谈，"柯磊说，"所有事情。但现在，先专注在这个案子上。如果梁明远还活着，并且是凶手，我们需要找出他的下一个目标。"
林修点头，但柯磊能看出他的思绪已经飘向某个黑暗的角落。他们都有自己的心魔，而现在，这些魔鬼似乎正从阴影中爬出，向他们露出狰狞的笑容。
雨依然下着，敲打在公寓的窗户上，像某种不祥的预兆。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搭档站在犯罪现场，被过去和现在的幽灵包围，却不得不再次并肩作战。
因为这一次，凶手似乎不仅是在杀害无辜者，更是在针对他们两个人，一步步将棋子摆上棋盘，等待一场蓄谋已久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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