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在激流中猛地睁眼,气泡从鼻孔窜向水面。右腿抽筋了,后脑重重磕在河里卵石上。混着泥沙的水呛进气管,左手还死死拉着一个孩童的手臂。沈翊想要看清孩童的面容,却始终模糊不清。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左脚踝——也许是渔网,也许是芦苇根,越蹬腿绞得越紧。
“救!救……!”
沈翊想要张口呼救,腥臭的河水立刻灌满口腔。
“哇!”
沈翊在凌晨被惊醒,手还死死攥着被角。喉咙里泛着腥甜,像是真的呛过水。梦里那截细弱手腕在他掌心留下的凉意还未散尽——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孩童皮肤的触感却清晰得反常。他摸黑拧开台灯,额角血管随着心跳一下下胀痛。
沈翊仰头灌下大半杯冷水,大口喘着粗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几天沈翊总在凌晨被噩梦惊醒。同样的梦境像卡住的磁带反复播放——在河里挣扎的噩梦,还有那个小孩子,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淌,记忆像被锁在雾气里,钥匙明明就在掌心,偏又抓不住形状。
沈翊对五岁前的记忆支离破碎,师傅许意多也从未谈起他的身世。他自己也从未主动问过,独自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直到看见那个刺伤杜城的人——那张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出现在监控里。
清晨,沈翊喝了一碗稀饭后,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近十分钟,终于拨通师姐林敏的电话。这位跟着师傅学习了近二十年的师姐,可以说是最熟悉师傅的人。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哟,稀客呀,你是回心转意不干警察这行了?"背景音里夹杂着画笔敲击调色盘的声响。
沈翊沉默片刻,对着手机道:"见面说。"
晨雾未散的梧桐道上,落地橱窗晕着淡青色天光。咖啡机蒸汽声混着新鲜烘焙的焦香漫过隔间。
林敏用银匙搅着奶沫,忽然托腮轻笑:"哟,沈大画家,最近又改志向啦?"她故意把陶瓷杯往对方跟前推了半寸,"该不是找我当策展人吧,在警局混不下去?"林敏穿着羊毛西装,酒红色缎面衬衫领口别着银枫叶胸针。穿堂风掀起窗帘时,她叠起裹在裙里的长腿。
沈翊垂眼盯着拿铁,手上搅拌咖啡的动作顿了顿,"不是,师傅说过我的身世吗?"
林敏轻笑,玛瑙耳坠在晨光里晃出一道弧线:"这得看你能给什么好处。"
"直说条件。"
银匙在她指间转了个圈:"你辞职,当全职画家。"
"不可能。"沈翊霍然起身。
刚要回头,他的背包带突然被林敏扯住,"师弟,别着急呀,那换个交易——我需要时随时给我画画。"
"多久一次?"沈翊微微侧头。
"每月至少一幅。"她松开手。
"成交。"
"不问我要画做什么?"
"你也没问我为什么要查身世。"
沈翊跟着林敏来到她的别墅,别墅卧在半山腰,铸铁围栏外立着老香樟。旁边还有一个人工湖,时不时游过朱红锦鲤。
林敏推开别墅大门,"师傅的葬礼之后,你还是头回踏进这个门。"
"老头子没给我说过你的身世,但是他的一些画作倒是留给我了,其中有几副你应该感兴趣,你知道的,师傅是个写实派高手,他的画就像相机一样。"
林敏从收藏室暗格里拖出一个金属箱,从中抽出三副画作。
沈翊仔细端详三副画作,竟然是从三不同角度来绘画的。
他的指尖在三幅画作边缘游移。首幅俯视图里,北岸歪脖柳的根系扎入河滩,水面倒映着被风揉碎的晚霞。靠近东侧芦苇荡的位置,半截青灰岩石斜插水中,岩面布满裂纹。
第二幅侧视图中,夕阳将师傅的背影拉得细长。画中人左膝抵着潮湿的泥地,用手正拨开交错的芦苇茎秆。画面右下角隐约露出孩童发青的脚趾,指甲缝里嵌着铁锈色淤泥。
第三幅特写令沈翊瞳孔微颤:被拨开的苇丛后方,一个男童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左耳垂残留着疑似抓挠造成的结痂。浮肿的右手仍死死攥着苇根,指缝间缠绕着几缕淡紫色疑似马鞭草——这种喜阴植物只会生长在常年背光的河湾处。
林敏忽然戳了戳画纸,“嘿嘿,这个河岸上的小鬼头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