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没有被点破身份的尴尬,反而顺势倚在柜台边,目光依旧平静。
“老孙,”沈翊的声音很轻,“我不是来抓你的,现在,你守着这个小店,日子平静,挺好。”
沈翊的语气沉了下去,“郎世杰在里面,你以为他吐名单是为了什么?”
“有人在外面,专门猎杀屠夫帮的旧人。”沈翊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重锤敲在孙福贵心上,“不是警察,是比你们当年更狠、更邪门的角色。郎世杰为了儿子把你们供出来,下一个,会轮到谁?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人联系不上了?会不会……最终会找到你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孙头?”
沈翊顿了顿,目光扫过超市略显凌乱的货架和角落里积灰的旧物,“郎世杰为了他儿子,什么都肯说。你呢?真能眼睁睁看着当年一起混过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然后,等着轮到自己?”
“别说了!”孙福贵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干裂,沈翊的话精准地咬住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神经——对未知猎杀者的恐惧,以及对旧日牵连无法摆脱的绝望。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孙福贵粗重的喘息声。
“……有几个,”他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有半年多,联系不上了。”
“谁?”沈翊追问,语气依旧平稳。
“‘豁牙’张强……还有跟着他混的两个小的,一个叫‘毛蛋’,一个叫‘铁头’……”
“毛蛋……大概……有半年多没消息了。以前隔俩月……总还偷偷摸摸……托人……给我这边……塞点烟,说是孝敬……后来……就断了。”
“铁头呢?”
“铁头……上个月……还在城南赌档……露过面……”孙福贵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最近……也没影儿了……赌档的人说……欠了一屁股债……跑了……”
“毛蛋最后联系你,或者最后有人见到他,是在哪?”沈翊紧紧抓住这条线索。
孙福贵费力地想了想:“……毛蛋……住得偏……城西老机修厂……再往西……河沿那片……有个……叫‘王庄’的废村子……他……他好像在那租了个……破院子……”他报了个大概是门牌号的位置,描述得颠三倒四。
沈翊记住了关键信息:王庄,废村,河沿,破院子。
城西,废弃的老机修厂锈迹斑斑,巨大的烟囱如同沉默的墓碑。再往西,一条浑浊的护城河支流散发着难闻的腥气。河对岸,几排低矮、破败的平房歪歪扭扭地趴在一片荒地上,这就是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王庄”。大部分房子门窗洞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墙壁斑驳,爬满枯藤,显然久无人居。
沈翊按照孙福贵颠三倒四的描述,在村尾靠近河岸一片稀疏的杂树林边,找到了一处孤零零的院子。院墙是粗糙的红砖垒砌,半人多高,塌了几处豁口。院门是两扇朽烂不堪的木板,用一根生锈的铁丝勉强扭着。院里只有两间低矮的平房,窗户玻璃碎了大半,用脏污的塑料布和木板钉着。
沈翊没有立刻靠近。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尾随或窥视。他戴上手套,轻轻拨开那根锈铁丝,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
院子很小,地面是踩实的泥土,长着稀疏倔强的杂草。靠近东墙根堆着一些废弃的塑料桶和破烂的编织袋。房子门口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瓶和烟头,烟头看起来有些时日,被雨水泡得发白。一切都显得荒凉、破败,乍一看,没有任何异常。
沈翊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死水沟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微微蹙眉。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几缕天光。
屋里的景象更显“干净”得反常。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面的被褥卷成一团,黑乎乎的看不出原色。一张瘸腿的方桌靠在墙边,上面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堆着几个同样沾满灰尘的纸箱。地面是坑洼的水泥地,同样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奇怪的是,靠近床下和角落的灰尘似乎……被刻意扫动过?不是日常活动留下的痕迹,而是一种范围更大、更用力的清扫痕迹,试图掩盖什么——方向略显凌乱的扫帚印痕。
对于一个独居混混的破屋来说,这种刻意的清扫痕迹本身就透着诡异。沈翊蹲下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地面上仔细搜寻。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甚至连日常生活的垃圾都少得可怜。他走到床边,掀开那团脏污的被褥。一股混合着汗臭和霉变的浓烈气味冲出来,床板上除了污渍,空空如也。
他走到桌子旁,手指在桌面的厚厚灰尘上划过。忽然,他的指尖在桌沿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阴影笼罩的凹槽处停住了。那里似乎黏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几乎和木头颜色融为一体的……碎屑?沈翊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夹起,放在强光下观察——质地不像木屑,更像是某种干燥后的有机凝结物,带着可疑的深褐色。
沈翊的目光在镊子尖端那点深褐色碎屑上凝固了。它太小,太不起眼,混杂在桌底的污垢里几乎无法分辨。但强光下,它的质地显得格外不同。
“血?”一个念头闪过,沈翊小心翼翼地将其装入证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