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杰浑浊的眼珠里那丝讥讽更浓了,他喉间发出一声含糊的嗤笑,如同破风箱漏气。“机会?哈…杜警官,画大饼这套对我这老狼崽子不管用喽。”他双手撑着铁桌,带动着枯瘦的身体艰难站起,“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里头暖和,这儿冻得我骨头缝疼。”
他无视杜城锐利的目光,转身就朝着门口挪步,每一步都伴随着铁链与水泥地刺耳的刮擦声,姿态里写满了顽固的拒绝。那双枯槁的手按在门框上,已经准备召唤狱警开门。
就在这时,杜城左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轻轻地、无声地放在了桌面上。袋子里,一张稍显陈旧的照片清晰可见——是一个穿着旧式校服、略显青涩的年轻男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到郎世杰年轻时的轮廓,只是更干净,也更沉默。
郎世杰即将推动门框的手,突然像被冻住般僵在了原地。他的背影一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扯到极致。他甚至没有完全转身,只是偏过头,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
“杜——城——!”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难以置信,“你他妈…敢动他?老子在里面!你们警察……想干什么?!”
“我,不动他。”杜城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郎世杰,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外面!你以为我想找你什么狗屁‘情报’?追查几个虾兵蟹将?我没那么闲!”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视郎世杰那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神,一字一顿,“外面有人,正在猎杀屠夫帮的人!”
“用你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那太温和了。”杜城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平静,“剁碎,做成包子馅,一屉一屉蒸熟了,再塞进别人肚子里。”
郎世杰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猛地睁大了一瞬,露出短暂的茫然。
“想想你儿子的妈。”杜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针,刺入郎世杰混乱的神经,“她是为什么死的?因为她是你的女人!因为她沾了你‘屠夫帮’的血腥气!下一个会是谁?”
最后一句,杜城陡然拔高了声调,如同重锤击打在郎世杰心口。
郎世杰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杜城脸上,试图从那双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瞳孔里找出任何一丝谎言或者戏谑的痕迹。然而,他只看到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肃杀。
“……谁?”
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字,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被彻底抽去筋骨的颓败,之前滔天的凶戾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捏住七寸、摇摇欲坠的父亲。
杜城的手指依旧轻轻点在照片上:“名字。地点。屠夫帮那些还在外面的,你最清楚谁还在蹦跶。”
郎世杰佝偻的背影在冰冷的铁门前僵持了几秒,那滔天的怒火和凶戾仿佛被杜城最后几句话彻底浇熄。他死死盯着照片上儿子的脸,又猛地回头。
“……好。” 这个字像是从他干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沙砾,带着血腥味。“杜城…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郎世杰踉跄着回到铁桌前。
“就这几个…还在外面蹦跶过…具体在哪儿窝着…老子进去这么多年,早他妈不知道了!” 他写完,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再也不看杜城一眼。
杜城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囚徒,转身大步离开。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审讯室里弥漫的绝望和冰冷的死寂。
警局,刑警队办公室。
杜城将几个名单照片投到大屏幕上,名字和绰号赫然在目:“‘豁牙’张强”、“‘疤脸’李魁”、“‘老蔫’孙福贵”、“‘油葫芦’王斌”……后面还跟着几个更模糊的代号。
“郎世杰吐出来的名单,”杜城的声音低沉而紧绷,目光扫过沈翊、蒋峰、李晗等人,“目标很明确:找到名单上这些屠夫帮的人,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或者…是否已经变成了‘包子馅’。时间跨度很大,这些人当年就是边缘小头目或者打手,屠夫帮销声匿迹多年,查起来会很难。沈翊,你负责信息梳理和画像辅助追查;蒋峰,你带人排查社会关系网和可能的藏匿点;李晗,所有可能的监控、消费记录、户籍变动,哪怕一丝异常都不要放过。动作要快。”
接下来的几天,刑警队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蒋峰带着人跑遍了名单上人物可能关联的老城区、城乡结合部,甚至一些早已拆迁的旧址,但收获寥寥。时间冲刷掉太多痕迹,当年混迹街头的“豁牙”、“疤脸”们,如同水滴融入大海,难觅踪影。李晗在庞大的数据库里反复筛查,关联信息稀少得可怜,几个名字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沈翊则将自己关在画室。他面前铺满了旧案卷宗、模糊的老照片,以及城市变迁的地图。沈翊试图从时光的尘埃中剥离出这些亡命徒褪去凶悍后可能的面目和生活轨迹。他重点研究了名单上相对“低调”的“老蔫”孙福贵。资料显示此人当年在屠夫帮就以沉默寡言、不轻易出头但下手狠辣著称,是郎世杰比较信任的“暗桩”之一。结合其之前的活动区域和可能的社会关系模型,沈翊的铅笔在城北一片老居民区附近的一个点反复圈画——那里有一个存在了十几年的小型社区超市。
城北,“福顺平价超市”。门脸不大,货架略显陈旧但码放整齐,空气中混杂着洗涤剂、廉价香烟和熟食的味道。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褪色蓝色工装外套的男人正慢吞吞地给货架补饮料。他头发稀疏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角下垂,一副长期睡眠不足的疲惫模样,眼神有些浑浊呆滞,正是“老蔫”孙福贵,如今只是街坊邻居口中老实巴交、有点木讷的“老孙头”。
沈翊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夹克,气质温和,像是个普通的顾客,随意地在店里逛着,拿起瓶可乐走到收银台。
“老板,拿瓶这个。” 沈翊把可乐放在柜台上,目光平静地落在孙福贵脸上。
“老板,生意还行?” 沈翊接过零钱,状似随意地开口。
“凑合,糊口。” 孙福贵声音沙哑低沉,没什么起伏,眼皮都没抬。
沈翊没走,倚在柜台边,打开瓶盖,“这附近好像挺清静?住久了,熟面孔都认识吧?”
孙福贵补货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老小区,都那样。”
“是吗?” 沈翊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表面的平静。“那…‘豁牙’张强、‘疤脸’李魁这些人,您还见过吗?听说以前也是这片混的。”
孙福贵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呆滞的眼睛瞬间收缩,闪过一丝警惕,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认识!什么牙什么脸的,没听过!” 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生硬和排斥,低下头继续用力地擦拭着本就很干净的柜台,“警官,买完东西就走吧,我这小本生意,别耽误事。” 他直接点破了沈翊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