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5日 澳门 雨
佘爚离开的第127天。
老陈低着头走进办公室时,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莫斯科那边查不到她的踪迹了。”我的手猛地一颤,茶杯从指间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炸裂成无数碎片。老陈愣了一下,随后默默弯腰开始收拾。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羞愧…
红毛说我疯了,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个商业帝国。可他永远不会明白,没有她,这些所谓的财富与权力对我来说不过是镀金的牢笼罢了。那些璀璨夺目的灯光、觥筹交错的酒会,在失去她的瞬间全都变得空洞而虚伪。
夜晚,我独自来到黑沙海滩。那张蓝色长椅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等待着什么永远不会归来的身影。我点燃了一根卡比龙香烟,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直到整包烟都被抽完。海浪拍打着礁石,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畔,像是无情的嘲笑,又像是冷酷的审判。我盯着黑暗中的远方,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终究不过是个废物,连最爱的人都留不住。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金殿”。霓虹灯闪烁不停,赌场里人声鼎沸。我下意识地望向VIP厅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个新来的荷官——一个金发女人正笨拙地发牌,动作生疏得像第一次接触扑克牌。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佘爚总是那么冷静专业。因为当一个人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尊严便是最后可以紧握的东西。而我呢?我不仅没能守护住她的尊严,甚至连她的人也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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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18日 香港 晴
第一个约定日。
我本该在黑沙海滩等她,却被父亲强行带到香港参加W酒店的签约仪式。Melissa穿着得体礼服站在我身边,香水味熏得我头疼。仪式结束后,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吐得昏天黑地。
Melissa跟了进来,递给我一瓶水:"还在想那个俄罗斯女孩?"
我第一次认真看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她眼睛里有种同病相怜的理解。原来她也心有所属,那个芭蕾舞教练。
"我们做个交易吧。"她蹲下来平视坐在马桶盖上的我,"你投资我的舞蹈团,我帮你应付家里。各取所需。"
我擦掉嘴角的秽物,突然笑了。澳门最豪华的酒店洗手间,两个被家族买卖的年轻人达成了一场反叛同盟。
离开前,Melissa回头说:"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变得值得被爱。现在的你,配不上那么决绝的告别。"
这句话比父亲的任何责骂都更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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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8日 澳门 阴
戒酒的第三个月。
医生说我再喝下去肝脏就要报废了。可笑的是,现在我才真正需要清醒的头脑——父亲开始让我接手集团的文化产业部门,然而这是找到佘爚的最佳途径。
今天审阅资助名单时,看到一个俄罗斯移民作家的申请材料。文风让我想起佘爚,那种冷峻中暗藏激情的笔触。批了全额资助,备注"重点跟进"。
红毛说我变了,不再参加他们的派对,整天工作到深夜。他不知道,每次闭上眼睛都是佘爚在雨中离去的背影。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
开始我学俄语了。老师是个严厉的老太太,说我发音像喉咙卡了鱼刺。但我想听懂佘爚可能说的每一句话,如果有一天能找到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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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2日 莫斯科 晴
终于找到了她的踪迹。
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让我的心猛然一沉。佘爚站在四季酒店的前台,她的身影透过照片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坚韧。她穿着笔挺的制服,那身衣服勾勒出她愈发消瘦的身形。相比起在澳门时,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随意地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显得干练而疏离。
最刺眼的是她脸上的变化——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凹陷下去,整个人瘦得令人心疼。眼下深深的黑眼圈像是被墨水浸染过一般,昭示着这些日子里她承受了多少压力和睡眠不足的折磨。然而,即便如此憔悴,她的站姿却依然如同雕塑般笔直,没有一丝懈怠或软弱。那种姿态让我想起北方寒冬里的白桦树,无论风雪如何肆虐,它都倔强地挺立着,从不肯向命运低头。
这张照片不仅记录了她的外貌,更像是一扇窗,透过它,我仿佛能窥见她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挣扎。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两周前。她还在那里。
我立刻订了去莫斯科的机票,却在登机前被父亲紧急召回——董事会要否决我的文化产业重组方案。站在会议室里,我突然明白了佘爚当年的选择:有些责任无法逃避,即使以心碎为代价。
晚上给侦探加了三倍酬金,让他确保佘爚在四季酒店的安全和工作顺利。不要打扰她,只要确保她过得好。
睡前翻出她在澳门时的员工档案,手指抚过那张小小的证件照。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我会爱上她,也不知道这份爱会将她逼离澳门。
2022年1月5日 澳门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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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一本文学杂志,第45页有篇署名S.Y.She的短篇小说《发牌手》。读第一段就知道是佘爚写的——那种特有的疏离笔调,对赌场灯光如手术刀般的描述。
故事讲一个荷官爱上一个客人,最终选择离开。最刺痛的是这段:"他以为送她昂贵礼物就是爱,却不知道她最想要的只是被当作平等的人看待。"
我把这页撕下来放进钱包,剩下的杂志锁进抽屉。老父亲总说我最近沉迷"低俗文学",他不懂,这是我唯一能接触到她的方式。
今天批准了基金会的新项目——支持移民作家创作。预算2000万,董事会全票通过。没人知道这个项目只有一个目标:如果佘爚继续写作,终有一天会进入我们的视野。
2022年7月15日 巴黎 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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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就见到她了。
莎士比亚书店的店主发邮件告诉我,有位新作家S.Y.She下周有签售会,疑似是佘爚。我立刻调整行程飞往巴黎,却在书店门口看到"今日闭店"的牌子。
店员说签售会提前一天结束了,作家刚离开不久。我站在塞纳河边,看着游船缓缓驶过,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见她。
回酒店路上路过一家咖啡馆,露天座位有个黑发女人正在写作。我的心跳停了一拍,走近才发现不是她。那年轻女人抬头看我,用法语问:"先生,您还好吗?"
我说没事,只是认错了人。走远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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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20日 澳门 雨
《澳门烟云》今天出版。
老陈把书放在我桌上时,手都在抖。封面是模糊的赌场背景和一对男女剪影,作者署名S.Y.She。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那段献词:"给K,谢谢你教会我爱与尊严。"
办公室突然变得缺氧。我一口气读完,然后锁上门,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她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了小说,连最私密的对话都一字不差。这意味着她记得,一切都记得。
最讽刺的是,书中那些我以为伤害了她的时刻,在她笔下却成了理解与宽恕。比如我醉酒去她公寓那晚,书中写道:"他眼中的痛苦如此真实,让她明白爱和伤害有时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立刻让助理联系出版社,想买下影视改编权。回报说作者拒绝所有商业合作,只愿保持纯粹的文学关系。
晚上去了金殿赌场,坐在她曾经工作的21点桌。新荷官问我下注多少,我说:"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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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10日 上海 雾
今天救了佘爚的书。
小出版社老板战战兢兢坐在我面前,说《澳门烟云》销量不佳,即将绝版。我当场开了支票买下整个出版社,唯一条件是继续推广这本书。
老板小心翼翼地问:"车总为何对这本小说如此青睐?"
我告诉他:"因为有些故事值得被传颂,即使只有两个人懂其中的真相。”
回酒店后收到Melissa的邮件,她跟芭蕾舞教练订婚了,感谢我这些年的掩护和支持。我回复:"祝你幸福,继续帮我保密。"
父亲又提起联姻的事,我告诉他Melissa和我性格不合。他没再坚持,也许终于意识到儿子不再是任他摆布的傀儡。
睡前习惯性查看S.Y.She的读者论坛。那个叫"莫斯科的雪"的账号又发了一篇长篇书评,分析《澳门烟云》中的象征手法。文风冷静犀利,让我想起佘爚发牌时的眼神。
IP地址显示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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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25日 澳门 晴
她回来了。
《边境旅人》入围澳门文学奖,作者S.Y.She确认出席颁奖礼。拿到嘉宾名单时,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
这五年,我成了车氏集团副总裁,戒了酒,学了俄语,资助了十七位移民作家,却再没谈过一场恋爱。红毛说我是自虐,Melissa说我是浪漫主义者,父亲说我终于成熟了。
只有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为了配得上那个雨天离开我的女孩。
昨天去了黑沙海滩,蓝色长椅还在老地方。我坐下来,想象五天后她会以什么样子出现在我面前。还会戴着那条银链吗?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吗?
最讽刺的是,作为评委会主席,我必须保持公正。而《边境旅人》确实是今年最好的作品——即使它与我的生命毫无关联。
今晚彻夜难眠,索性起来重读《澳门烟云》。第137页,女主角说:"有些爱情不是为了相守,而是为了在彼此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故事。两条短暂相交的直线,向着不同方向无限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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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2日 澳门 暴雨
昨晚她住在我的酒店。
永利皇宫的入住记录显示,S.Y.She住在3211房,就在我常驻的顶层套房正下方。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天花板,却像隔着一整个宇宙。
颁奖前在后台看到她,比五年前更加优雅从容。当她走上领奖台时,全场掌声雷动,而我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害怕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泄露内心的惊涛骇浪。
递奖杯时碰到了她的手,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五年时光轰然倒塌。我多想像书中写的那样,不顾一切地拥抱她,告诉她这五年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中度过。
但我只是礼貌地微笑,说"恭喜"。
酒会上,我远远看着她被记者和读者包围,灰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片冰封的湖。她真的成了那个耀眼的女作家,而我不再是能任性打扰她生活的富二代。
雨下得很大时,前台报告她没叫到车。我立刻抓起伞冲出去,看到她站在雨中,礼服被打湿贴在身上,像五年前那个决绝的背影。
送她回酒店的路上,我几乎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没说出那句"留下来"。她问起Melissa,我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从未结婚。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波动,既心痛又甜蜜——她还关心,即使只是一点点。
3210房的电梯门关上时,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但有些爱,正因为深到骨子里,才必须放手。
回到套房,我站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雨。五年前,她离开澳门时也是这样的暴雨。命运是个圆,我们总是回到起点,只是不再是从前的我们。
早上退房时,前台递来一个信封,说是3210房客人留下的。里面是那条银链和尾戒,还有一张字条:"物归原主。谢谢你当年的约定,让我有勇气成为今天的自己。”
我戴上银链,金属贴上皮肤的瞬间,仿佛听到她说:"再见,K。"
再见,我的小玫瑰。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