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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子夜四时歌

暮色鸢尾

暮色四合时,林念站在博物馆台阶上犹豫不决。背包里的相思木匣仿佛有千斤重,一下午的修复工作都没能让她集中精神。余慕之的半阙琴谱和那方并蒂莲绢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手机震动起来,是同事发来的消息:"水上戏台今晚有演出,顾风是主唱,听说要首唱新歌。"

林念咬了咬下唇。她本不该对这种活动感兴趣,但"历史"二字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她紧闭的门。顾风说能在他的歌里听到答案——关于什么?琴匠余慕之?那半阙琴谱?还是反向并蒂莲背后的秘密?

二十分钟后,林念站在了水上戏台的人群外围。这座建于清代的戏台三面环水,飞檐翘角上悬挂着红灯笼,在水面投下摇曳的倒影。观众大多是年轻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主办方准备的蒲团上,有的甚至直接坐在了戏台边缘,双脚悬在水面上。

林念选了个靠后的位置站定。她今天换了件藏青色的亚麻衬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看起来依然与周围格格不入。

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水面上的红灯笼倒影被搅碎,又缓缓聚拢。一阵清越的琴音从戏台后方传来,林念立刻辨认出这是古琴的散音调弦。但紧接着,一段电吉他的旋律切入,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交织在一起,竟出奇地和谐。

顾风从阴影中走出,怀里抱着一把改装过的电古琴。他今晚穿了件深灰色对襟立领上衣,衣摆处绣着若隐若现的云纹,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头发似乎刻意打理过,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衬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

"晚上好,西塘。"顾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水域,"今晚的第一首歌,叫《子夜四时歌》,关于一个民国二十三年在这里唱歌的女孩。"

林念的呼吸一滞。民国二十三年——正是博物馆收藏的那批歌女遗物的年代。

顾风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一段融合了昆曲水磨腔和民谣节奏的前奏流淌而出。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叙事感,唱到副歌部分时,突然拔高转为假声,宛如戏曲中的旦角唱腔:

"子夜歌残月如钩,银铃响处是侬愁..."

林念猛地抓紧了背包带。这两句歌词像电流般击中了她——"银铃"!上周她刚修复完一个民国歌女的遗物,其中就有一个小巧的银铃铛,内壁刻着"子夜歌残,铃响侬愁"八字!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林念下意识地向前挤去,想要看得更清楚。顾风此时正闭着眼睛,全情投入在音乐中。电古琴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传统与现代的界限被彻底打破。当唱到第二段时,他甚至加入了即兴的戏腔念白:

"说什么花好月圆,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眼空..."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林念却站在原地,如遭雷击。这段念白与银铃铛外壁上刻的另一行小字几乎一字不差!那个银铃铛是歌女柳如烟的遗物,据档案记载,她于1934年投河自尽,年仅二十二岁。

演出结束后,人群迟迟不散。林念站在戏台侧面的石阶上等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的肩带。水面上漂浮的莲花灯随波荡漾,像是无数双窥探秘密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来。"顾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卸了妆,额头上还带着演出后的薄汗,身上那股淡淡的沉香味却依然清晰可闻。

林念转身,直接切入主题:"你怎么知道银铃铛上的刻字?那些文物还没公开展出过。"

顾风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拭琴弦:"老图书馆的《西塘轶事》里有记载。1934年《申报》还报道过歌女柳如烟投河的事,说她生前最爱在子夜时分唱歌,腰间总系着一串银铃。"

"但那两句刻字——"

"猜的。"顾风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文学修辞而已。怎么,真对上号了?"

林念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着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太精确了,不像是猜测。"

顾风突然凑近,近到她能闻到他呼吸里的薄荷糖气味:"文物修复师小姐,你相信前世记忆吗?"

"荒谬。"林念后退一步,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下雨了。"顾风抬头看了看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我的工作室就在附近,要不要听听《子夜四时歌》的完整版?顺便..."他晃了晃手机,"我查到了一些关于余慕之的资料。"

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在水面上,激起无数涟漪。林念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顾风的工作室比林念想象中整洁许多。一室一厅的老房子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音乐工坊,墙上挂满了各式乐器,从古琴、琵琶到电吉他、贝斯应有尽有。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一张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几件正在修复的古乐器。

"你修乐器?"林念惊讶地问。

"偶尔。"顾风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苏打水,"我外公是乐器匠人,教了我一些皮毛。"他拉开易拉罐,递给林念,"就像你修文物一样,不过是不同形式的修复罢了。"

林念接过饮料,目光却被工作台上的一张古琴吸引。那是一张断纹明显的仲尼式古琴,琴面有多处裂痕,但木质依然温润有光。

"松风?"她脱口而出,这是明代制琴名家张敬修的代表款式。

顾风挑了挑眉:"好眼力。上周刚从乡下收来的,被当作晾衣架用了十几年。"他走到琴旁,手指轻抚过琴面的断纹,"龙龈和冠角都坏了,岳山也有裂痕,但音色依然清亮。"

林念放下背包,职业病使然地凑近检查:"需要补漆灰,断纹可以用鹿角霜填补..."她突然顿住,指着琴腹处一块新刻的痕迹,"这是什么?"

顾风笑而不答,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相册:"先看这个。1934年《良友画报》上刊登的柳如烟照片。"

林念接过相册,泛黄的页面上是一位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水上戏台演唱的照片。她的腰间确实系着一串银铃,面容清秀却带着化不开的忧郁。照片旁的配文写道:"歌女柳如烟,以一曲《子夜四时歌》闻名西塘,后因情所困投河自尽,年仅廿二。"

"情所困?"林念抬头,"和谁?"

顾风耸耸肩:"画报没说。但我查过地方档案,当时有个姓顾的年轻画家经常来听她唱歌。"

窗外雷声轰鸣,雨势越来越大。林念正要追问,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木盒:"风哥,老张让我赶紧把这个送来,说是暴雨把琴房的屋顶冲塌了,怕淋坏了这张'松风'的配件。"

顾风接过木盒,谢过来人,转身对林念说:"看来今晚我们得加班了。"

木盒里是配套的琴轸、雁足和琴弦。林念看着顾风熟练地检查配件,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修复?"

"传统方法太慢。"顾风从工作台下拿出一个小型电磨机,"我打算用环氧树脂填补大裂缝,再用激光雕刻复原断纹。"

"不行!"林念几乎是喊出来的,"你这是破坏文物!"

顾风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她的眼睛:"那你说怎么办?按传统方法,光做漆灰就要等三个月。这琴已经沉默太久了,它需要重新发声。"

林念深吸一口气:"金缮。我用金缮工艺,一晚上就能稳定主要裂纹,至少能让它暂时恢复演奏功能。"

两人对视片刻,顾风突然笑了:"成交。你修外观,我调音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工作室只剩下雨声和两人忙碌的声音。林念全神贯注地调制漆灰,小心地填补每一条裂纹。她的动作精准而优雅,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顾风则在一旁调试琴弦,时不时拨动试音,眉头紧锁地记录着什么。

"你知道吗,"顾风突然打破沉默,"余慕之当年制作的琴,音色特别清亮,因为他会在琴腹刻上特殊的音律图谱。"

林念头也不抬:"明代琴谱记载,他独创了'回风拂柳'的调音法。"

"不止如此。"顾风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在每张琴的腹腔里都刻了一段秘密乐谱,只有特定的人能读懂。"

林念手中的刮刀顿了顿:"你怎么知道这些?"

顾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一支雕刻刀,俯身在琴腹内壁刻划起来:"我在补全他的工作。"

林念放下工具,绕到顾风身后想看个究竟。只见琴腹内壁上,顾风刻下的并非传统音位图,而是一段现代摇滚乐谱的片段,音符间还夹杂着几个工尺谱符号。

"你这是在干什么?"林念难以置信地问。

"修复。"顾风头也不抬,"真正的修复不是让它回到过去,而是帮它继续活下去。"

林念张口想反驳,却突然注意到顾风刻下的旋律有些熟悉。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段摇滚乐谱的骨干音,竟然与相思木匣中那半阙《潇湘水云》的片段惊人地吻合!

"顾风,"林念的声音有些发抖,"你到底是谁?"

顾风终于停下手中的雕刻刀,转身面对她。雨水顺着老旧的窗框渗入,在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的眼睛在台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林念读不懂的情绪。

"我只是个喜欢老故事的修琴人。"他轻声说,伸手拂去林念脸颊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金漆,"就像你是个喜欢老物件的修复师。"

林念的心跳突然加速。顾风的指尖带着琴弦的凉意,却在她皮肤上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她应该推开他的,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凌晨三点了。"顾风收回手,指了指窗外已经转小的雨势,"要不要试试修复成果?"

林念如梦初醒,匆忙后退一步:"好...好的。"

顾风将琴平放在工作台上,轻轻拨动琴弦。一声清越的泛音在室内回荡,余韵悠长,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的风雨。他弹了一段简单的《阳关三叠》,然后停下来,期待地看着林念。

林念犹豫片刻,坐到琴前。她的琴艺只是业余水平,但还是完整地弹奏了一曲《酒狂》。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她惊讶地发现琴音比修复前更加清亮通透。

"不可思议..."林念喃喃道,"金缮没有改变它的音色。"

顾风微笑着指向琴腹:"因为真正的灵魂在这里。"他顿了顿,"就像余慕之的木匣,真正的秘密不在绢帕上,而在那半阙琴谱里。"

林念猛地抬头:"你知道那半阙琴谱的秘密?"

"不全知道。"顾风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破旧的线装书,"但我在《浙派琴学源流考》里找到了线索。余慕之的琴谱有个特点,他喜欢用反向记谱法。"

"反向记谱?"

"就像镜子里的影像。"顾风翻开书页,指着一幅插图,"正常的工尺谱是从右向左读,但他的秘密乐谱需要从左向右读,甚至上下颠倒。"

林念突然想起顾风在烟雨长廊说过的话——"我把工尺谱倒过来用了"。一个惊人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形:"你是说...那半阙琴谱需要倒过来解读?"

顾风笑而不答,只是将书推到她面前:"自己看。"

林念急切地翻动书页,在最后一章找到了关于余慕之的记载。其中特别提到,他因"有违伦常之恋"被处死前,曾将毕生所学刻在一张琴的腹腔内,但那张琴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林念抬头看向工作台上的"松风",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这张琴该不会就是..."

顾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转身抓起桌上的纸巾捂住嘴。当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时,林念敏锐地注意到上面有一抹刺眼的红色。

"你咳血了?"林念站起身。

"老毛病了。"顾风摆摆手,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停了。要我送你回去吗?"

林念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凌晨的疲惫让她暂时放弃了追问:"不用,我自己打车。"

收拾工具时,她注意到顾风的工作台上放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乐谱片段和零星的文字。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行用红笔圈出的字:"生不同衾,死不同穴,唯以琴音,通彼幽明。"

林念的心猛地一沉——这正是柳如烟银铃铛内壁刻的最后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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