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渺推开老宅那扇斑驳的红漆大门时,一阵阴冷的风从门缝里钻出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院子里那棵百年银杏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你回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思渺转头,看见王若棠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老人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刻在皮肤上的古老文字。
"棠姨。"思渺轻声唤道,喉咙却莫名发紧。她刚刚和张起灵分开,心里还残留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现在回到这个充满童年记忆却又陌生得可怕的老宅,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过来坐。"王若棠拍了拍身边的另一把藤椅,声音平静,"说好的报酬,我来支付。"
思渺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注意到院子里多了几盆从未见过的植物,暗红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散发出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
"这是什么花?"她忍不住问道。
王若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家族里的人都活不过六十岁吗?"
思渺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这个问题她从小就想问,却从来没有人给她答案。家族里的长辈们总是讳莫如深,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
王若棠啜了一口茶,茶杯她他枯瘦的手中显得格外巨大。"因为我们的血统不纯。"她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今天我要告诉你三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思渺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她想起小时候无意中听到的只言片语,那些关于"魑魅魍魉"、"非人异类"的窃窃私语。当时她以为只是大人们在讲鬼故事吓唬小孩,现在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说故事之前,我要跟你普及一个概念。”
“自从人统治自然界之后,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划分标准,那就是人和非人。”
“这些应该是基金会教给你的常识。”
"第一个故事,"王若棠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多出来的人。"
思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院子里的风停了,连银杏树都安静下来,仿佛也在倾听。
民国二十三年的夏天,青牛坡上的草长得格外茂盛。十二岁的水生赤着脚,踩在沾满露水的草丛里,凉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后脑勺。他身后跟着五头黄牛,慢悠悠地啃着青草,时不时甩动尾巴驱赶烦人的牛虻。
"水生!快点!"远处传来同伴的呼喊。水生眯起眼睛,看见坡顶上有几个小黑点,那是村里的其他孩子。他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加上自己正好六个。这是他们每天的任务——把全村的牛赶到青牛坡上放牧,傍晚再赶回去。
水生加快脚步,草叶刮擦着他的小腿,留下几道细小的红痕。等他爬上坡顶时,已经气喘吁吁。五个孩子围坐成一圈,正在玩抓石子的游戏。水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再次数了数人数。一、二、三、四、五、六。加上自己,七个人。
水生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又数了一遍,还是七个。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衫的男孩背对着他,正专注地看着其他孩子玩游戏。那背影陌生得很,绝不是村里任何一个孩子。
"喂,那是谁?"水生扯了扯身边王铁匠家的小儿子。
"什么谁?"王铁匠的儿子头也不抬,继续摆弄手里的石子。
"那个穿蓝布衫的,我没见过他。"
王铁匠的儿子这才抬起头,顺着水生的目光看去,然后皱起眉头:"你说啥呢?那不是柱子吗?我们一直一起放牛的。"
水生心头一紧。柱子?村里根本没有叫柱子的孩子。他仔细打量那个蓝布衫男孩,发现对方的衣服样式很奇怪,像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而且布料看起来又硬又旧,像是浆洗过多次。
正当水生想再问清楚时,那个男孩突然转过头来。水生的呼吸瞬间凝固——那对眼珠黑得吓人,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水生哥,来玩啊。"男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嗡嗡回声。
水生后退了一步,脚后跟绊到一块石头,差点摔倒。其他孩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异常,还在嬉笑打闹。水生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个男孩已经转回去,继续看他们玩游戏,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太阳渐渐升高,雾气从山谷里漫上来,给青牛坡披上一层薄纱。水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雾里移动,但每次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没有。他心神不宁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偷瞄那个多出来的孩子。
中午时分,孩子们拿出各自带的干粮。水生掰开硬邦邦的玉米饼,食不知味地嚼着。他注意到那个蓝布衫男孩没有吃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虚空,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你不饿吗?"水生鼓起勇气问道。
男孩缓缓转过头,"我不吃这个。"他说,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有自己的。"
水生闻到一股刺鼻的生肉的腥味从黑乎乎的东西上传来,他再也坐不住,站了起来,决定离那个诡异的男孩远一点。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雾气突然变得浓稠起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水生听见其他孩子在雾中惊慌地喊叫,牛群也开始不安地躁动。
"大家别动!就在原地等着!"水生喊道,但他的声音被浓雾吞没,连回声都没有。
在几乎凝固的白色雾气中,水生隐约看见那个蓝布衫男孩站了起来,朝王铁匠的儿子走去。男孩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像是脚不沾地,又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提着走。雾太浓了,水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铁蛋!小心!"水生大喊,但为时已晚。
他看见蓝布衫男孩伸出手——那只手在雾中显得异常细长,几乎不像人类的手——搭在了王铁匠儿子的肩膀上。接着,两个人影一起消失在浓雾中,连脚步声都没有留下。
"铁蛋!铁蛋!"水生跌跌撞撞地向那个方向跑去,却被草根绊倒,重重摔在地上。等他爬起来时,雾气开始散去,阳光重新照在青牛坡上。
其他孩子一脸茫然地聚在一起,牛群也安静下来继续吃草。水生数了数人数,现在又回到了六个——包括他自己。那个穿蓝布衫的男孩不见了,王铁匠的儿子铁蛋也不见了。
又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