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两张褪色车票出现时,檐角正坠下今年春天的第无数滴锈水。铁轨枕木间的野蓟又长高了三寸,刚好够扎进我挽起裤脚的小腿——这是她第七次说要带我看传说中的海上列车。
我们相识于老站台废弃的调度室。十五岁那年的暴雨天,她偷来的《铁道概论》泡成纸浆,却坚持用粉笔在霉墙上画交路图。我笑她分不清韶山型与东风型,反被她塞了满嘴从道岔旁摘的酸浆果。如今那些粉笔印被青苔啃噬成老年斑,她仍固执地擦拭着1987年的列车时刻表。
"备用轨道第三根枕木有秘密。"她突然用改锥撬开我掌心,塞进颗生锈的道钉。上个月我们翻铁丝网被抓,她抢着说我是你患痴呆症的姑奶奶。保安室昏黄灯光下,我瞥见她手背结痂的烫伤,是替我修蒸汽钟时被气阀燎的。
黄昏把我们的影子焊在铁轨上。她从油污的工装裤兜掏出锡酒壶,说这是用报废的信号灯零件熔的。去年除夕我们在这啃冷掉的饭团,她非说远处货列汽笛是年夜钟声。我喉咙忽然发紧,想起她在校服里层缝的隔热棉,在我抱怨暖手宝失效的第二天。
废弃信号塔倒塌那夜,她抱着渗水的图纸撞进我家。雨水顺着她打绺的额发滴在餐桌,晕开我藏了半月的退学申请书。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是把零件泡面煮成钢蓝色的粥。她临走前在窗台放了枚铜制车铃,现在它长满绿毛,像截溃烂的春天。
海上列车的传说终究消散在季风里。最后那班绿皮车启程时,她把我推进车厢,自己却卡在闭合的门缝外傻笑。我拍打玻璃的手印与十年前调度室的雨痕重叠,而她正把道钉按进枕木,为我虚构的旅途铆上句点。
暮色吞没站牌时,她终于承认根本不存在23点57分的幽灵班次。潮湿的候车长椅下,我们十五岁刻的里程数正被蚁群蛀成空洞。远处传来真实的汽笛,她忽然哼起走调的歌谣,而我终于读懂你始终面朝铁轨的眼睛里,那潭晃动的、未抵达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