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一寸寸暗下去,像有人擎着青瓷碗,将最后一滴琥珀色的蜜缓缓倾倒。檐角的风铃响了,细碎的音节跌进老槐树的影子里,惊起几片打着旋儿的枯叶。
母亲总在这时候煮茶。粗陶壶底攒着经年的茶垢,滚水冲进去,便翻涌起记忆的褶皱。她总说新茶太锐,须得用老壶养着,才能把那股子清苦熬成绵长的回甘。白气氤氲着漫过她的银丝,在玻璃窗上凝成蜿蜒的河,淌过旧相框里泛黄的全家福。
我数着茶杯沿上细密的冰裂纹,看蜷缩的茶叶在沸水里舒展成翠绿的舟。父亲生前栽的茉莉今年开得格外好,母亲总掐两三朵浮在茶汤上,说这样喝下去,连叹息都会沾着香。暮色在瓷盏里越泡越浓时,巷口会传来卖桂花糕的梆子声,笃笃地,像敲在往事结痂的疤上。
茶凉到第三遍,母亲忽然指着窗台笑。不知何时飞来只白蝶,正歇在晾着的蓝布衫上,翅膀一翕一张,仿佛要把褪了色的补丁扑成流动的云。暮风卷着茶香掠过她眼角的沟壑,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悲伤,此刻都成了掌纹里温热的年轮。
蝉鸣渐歇的刹那,茶壶发出空空的回响。母亲起身添水时,我看见她佝偻的背影浸在暮光里,恍若二十年前父亲弯腰修剪茉莉的模样。窗台上的蝶忽然振翅,携着半盏茶香没入渐沉的夜色,而壶嘴升起的新雾,正悄悄裹住整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