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走到林父病房门口，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他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林父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本书看得专注，病房里静悄悄的，并没有林屿笙的身影。
他顿了顿，原本想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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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天台上，风带着午后的燥热吹过。
林屿笙抱着一罐可乐，一屁股坐在天台边缘的台阶上，两条腿随意地晃荡着。
她郁闷地长吁一口气，拉开拉环，“啵”的一声轻响，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刚要往嘴边送，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竟是顾魏。
林屿笙先是一愣，随即扬起手朝他晃了晃，笑着招呼。
林屿笙“顾医生，你怎么来了？要不要过来坐？”
顾魏走过去，在她身边隔着半步的距离坐下，目光望向远处的建筑群，声音淡淡的。
顾魏“整个上午都在参加研讨会，接收了太多信息。”
顾魏“上来吹吹风，清醒一下。”
林屿笙“噢。”
林屿笙应了一声，也转回头继续看着远处，两人之间一时没了声音，只有风穿过栏杆的呜咽声。
顾魏侧过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
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今天却难得地安静，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有心事。
他收回目光，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天气。
顾魏“你今天好像没有平时那么聒噪。”
林屿笙“我怎么就聒噪了？”
林屿笙立刻转过头，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腮帮子微微鼓起。
林屿笙“我那是活泼，是充满活力！”
顾魏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换了个话题。
顾魏“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林屿笙低下头，用手指抠着可乐罐上的拉环，声音低了些。
林屿笙“没什么……就是乐团老师觉得我实力不行。”
林屿笙“拒绝了我调回大提琴组的要求。”
林屿笙“我还是只能当个多余的人，敲敲三角铁。”
顾魏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一本正经地开口。
顾魏“嗯……乐团里大提琴有好几个，三角铁却只有一个。”
顾魏“这样看来，你其实更独特。”
林屿笙“噗嗤……”
林屿笙被他这话逗得笑出了声，摆了摆手。
林屿笙“你不用特意安慰我啦，其实真没什么的。”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扬起脸，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却没什么沮丧。
林屿笙“我小时候没把琴当专业学，高中才开始用功。”
林屿笙“天赋又一般，在学校里一直不受重视，早就习惯了。”
林屿笙“绝对不会因此丧太久，更不会放弃的！”
林屿笙“不信你看！”
她调皮地冲顾魏眨了眨眼，举起可乐罐猛灌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林屿笙“啊，爽！”
林屿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一罐可乐治愈不了的！”
那夸张的表情活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顾魏被她逗得失笑，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似乎也轻快了些。
林屿笙看着他笑，心里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点担忧。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怯怯地开口。
林屿笙“倒是你，顾医生…昨天你提到的关于你老师的事…”
见顾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急忙摆了摆手。
林屿笙“当然！”
林屿笙“不能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顾魏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带着几分自嘲，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
他苦笑了一下，缓缓开口。
顾魏“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
顾魏“即便是在医院里略微打听一番，你也同样会知道的。”
顾魏“大概一个月前，我的老师梁周。”
顾魏“因为食道癌住进了医院，是我负责治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日，梁周坐在病床上，正由护士帮忙换病号服。
高副院长带着顾魏和高浠站在床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怎么样，老梁，＂高副院长打趣道，＂突然从医生变成了病人，这种身份转换是不是感觉很微妙？＂
梁周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惯有的调皮，＂确实很有趣，但我可不希望你有机会体验这种‘有趣’。＂
高副院长被他逗得大笑，＂给你个特权，现在有两套手术方案。一套保守一些，另一套则是小魏提出的，风险性高一些，但确实能更大程度保证你术后的生活接近往常。＂
说着，他示意高浠递上两份方案。
梁周接过来，仔细地翻看着，眉头微蹙，看得十分认真。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半开玩笑地说:＂还用说吗？自然是选小魏的。＂他又低头看了看方案，语气变得认真且满意，＂很有想法，考虑得很周全。＂
高副院长点点头，＂那我就让他们按照顾魏提出的方向推进细化，之后再给你确认。＂
＂不必了。＂梁周摆了摆手，指了指身上的病号服，＂我得尽快适应身份转换，从现在起，我就是个普通病人，之后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们医生了。＂
高浠在一旁，半开玩笑半撒娇地说:＂老师，果然顾魏才是您最喜欢的学生，这偏心也太明显了吧。＂
病房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顾魏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自信满满的浅笑，上前一步握住梁周的手，语气郑重，＂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梁周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里满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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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风似乎大了些，吹乱了顾魏额前的碎发，他看着远处，声音低沉。
顾魏“我，甚至于其他所有人，都对我充满了信心。”
顾魏“然而……”
他顿住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那双手曾经在手术台上创造过无数奇迹，此刻却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往下说，林屿笙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理解和耐心。
顾魏“几天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话音刚落，那日的情形如同老电影般在顾魏眼前浮现。
惨白的灯光照亮整个病房，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梁周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胸口没有起伏，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滴滴”声，那声音尖锐得像是在撕裂人心。
＂不可能，不可能的！＂顾魏跪在病床边，双手不停地在梁周胸口做着胸外心脏按压，动作因为急切而有些变形，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绝望。
杜文骏和其他护士围在旁边，眼眶通红，却只能硬着心肠上前把他拖开。
＂哥，＂杜文骏的声音哽咽，＂病人已经心脏停跳超过十分钟了……我们尽力了……＂
顾魏先是激烈地挣扎，嘴里喃喃着＂再等等，再试试＂，可最终还是脱力般地平静下来，只是失魂落魄地甩开杜文骏的手，踉跄着往外走。
他打开病房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梁周的夫人丁瑞兰和儿子快步迎上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冲进病房。
当那持续不断的、单调的＂滴——＂声传入耳中时，两人都僵住了。
丁瑞兰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两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梁周的儿子则猛地转过身，冲到顾魏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臂，泪水夺眶而出，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嘶吼，＂你为什么救不了他？！我爸那么信任你！他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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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屿笙“可是……对梁老师的治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屿笙看着顾魏紧绷的侧脸，轻声问道。
顾魏“不知道。”
顾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
林屿笙“嗯？”
林屿笙没听懂，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声。
顾魏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迷茫。
顾魏“不明原因出血。”
顾魏“也就是说，至今没有人知道我老师的真正死因。”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那淡淡的语调里，却难掩一丝深藏的愧疚和耿耿于怀，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着，不剧烈，却绵长地疼。
林屿笙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斟酌着开口。
林屿笙“既然这样。”
林屿笙“顾医生，我觉得应该已经有很多人跟你说过，”
林屿笙“这不是你的错了。”
林屿笙“可你怎么还会因此产生心理障碍呢？”
顾魏苦笑了一声，没说话，那笑容里的无奈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屿笙“但是你觉得，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安慰，对吗？”
林屿笙顺着他的心思往下说，眼神清澈而真诚。
林屿笙“因为不确定真正的死因。”
林屿笙“也就无法判断是否是因为你的手术方案出了错。”
林屿笙“所以才会一直耿耿于怀，产生心理障碍。”
见顾魏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语气里带着点感叹。
林屿笙“果然没错！那天看到你在病床前做紧急手术。”
林屿笙“我就觉得你一定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天才型。”
林屿笙“天才总是对自己要求特别高，容不得一点失误。”
林屿笙“哪怕那个失误可能并不存在。”
顾魏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一直以为，像林屿笙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不会懂这些藏在心底的纠结和挣扎，可她却一语中的，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
林屿笙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笑了笑。
林屿笙“其实，一旦坚持跨过了那道坎，再回头的时候，”
林屿笙“说不定就会觉得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屿笙“就像我拉琴，以前总觉得错一个音就天塌下来了，”
林屿笙“后来摔的跟头多了才发现，比起完美，”
林屿笙“敢于站在舞台上才更重要。”
顾魏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鼓励的力量。
他心里微动，忍不住询问。
顾魏“那你……难道从来不会觉得心灰意冷？”
林屿笙“怎么不会？”
林屿笙大大咧咧地开口。
林屿笙“有次乐团选拔，我准备了三个月。”
林屿笙“结果上台前琴弦断了，你说惨不惨？”
林屿笙“当时我躲在后台哭了半小时，”
林屿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碰琴了。”
她顿了顿，举起手里的空可乐罐晃了晃。
林屿笙“但你看，现在不还是该干嘛干嘛？”
林屿笙“所以我说你就是受打击太少，像我们这样的，”
林屿笙“从小到大摔得都全身上下皮厚无比了。”
林屿笙“现在啊，每一次挫折都是我前进的动力！”
她说着，用力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决心。
顾魏看着她这副元气满满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顾魏“真像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才会说出来的话。”
林屿笙“什么嘛！”
林屿笙立刻炸毛，不满地嚷嚷。
林屿笙“还带人身攻击的？”
林屿笙“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早就不是小朋友了！”
顾魏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顾魏“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顾魏“你现在是南方大学的学生吧？”
林屿笙点点头。
林屿笙“是啊，音乐系的。”
顾魏“我曾经也是。”
顾魏的目光望向远方，像是陷入了回忆。
顾魏“10年本科毕业。”
林屿笙“噗……”
林屿笙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顾魏。
林屿笙“你比我大10岁？！”
顾魏看着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林屿笙窘得脸颊通红，急忙接过纸巾捂住嘴，含糊不清地道歉。
林屿笙“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屿笙“我就是觉得你看起来……嗯……还是挺年轻的！”
林屿笙“你看，至少你的发际线还很坚挺，而且，”
林屿笙“如果用了我推荐的洗发水，必然可以维持得更久！”
她越说越乱，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顾魏也被她这口无遮拦的样子逗笑了，之前压抑的气氛彻底消散，变得轻松起来。
林屿笙嘿嘿笑着，又灌了一口可乐，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认真地看向顾魏。
林屿笙“顾医生。”
顾魏正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闻言转过头，应了一声。
顾魏“嗯？”
林屿笙“其实我特别羡慕你。”
林屿笙的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向往。
林屿笙“你有做一名超优秀外科医生的天赋，”
林屿笙“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林屿笙“如果我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先天条件，”
林屿笙“一定克服万难也要站上世界级的舞台！”
林屿笙“反正……遇到什么问题我就迎难而上，”
林屿笙“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也要把它撞直！”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
顾魏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涟漪。
他看着林屿笙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心中情绪翻涌，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也很有天赋”，比如“你的坚持很动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屿笙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那欢快的铃声在安静的天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都愣了一下。
林屿笙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林父，她吐了吐舌头，赶紧接起。
林屿笙“喂，林老……”
林建国“林屿笙！”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父中气十足的怒吼，震得林屿笙耳膜嗡嗡作响，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林建国“你跑到哪里去了？”
林建国“一个早上不见人，打算饿死我吗？！”
林屿笙看了一眼顾魏，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调低手机音量，对着话筒赔笑。
林屿笙“这不是去了一趟学校吗，这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林屿笙“您再稍等会儿啊！”
挂了电话，她对顾魏做了个无奈的鬼脸。
林屿笙“顾医生，我先回去了，林老师他……你懂的。”
顾魏看着她这副“求生欲满满”的样子，淡淡笑了笑，点了点头。
顾魏“去吧。”
林屿笙拿起包，转身就往楼梯口跑，跑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顾魏，眼神无比认真。
林屿笙“顾医生，你在我眼中真的是一名很好的医生，”
林屿笙“哪怕不给林老师做手术，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说完，她没等顾魏回答，就转身跑下了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顾魏坐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风继续吹着，带着一丝暖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在手术台上创造过奇迹，也因为一场失败而沾满了愧疚。
林屿笙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沉默了很久，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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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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