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又不安的气息,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连窗外的蝉鸣都识趣地噤了声。
教室突然静止的瞬间,我听见齐小天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穿堂风掀起他乱糟糟的发梢,歪斜的校服领口下露出半截发红的脖颈。他像被暴雨浇透的蒲公英,整个人蔫蔫地贴着课桌边沿,发丝无力地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那歉疚的双眼。活脱脱就是一只被主人训斥后可怜巴巴的小狗。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误会啊,真的是意外......”他含混的声音被阿瑜急促的喘息声碾碎。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阿瑜侧脸,在鼻梁处投下锋利的阴影。
突然“呼”地一声,阿瑜的手臂挥了起来,
我见状大声喊了起来,“喂!阿瑜!”
阿瑜的拳头划过齐小天耳畔。他的“唉”声,和着拳头扫过空气的呼啸声,直直灌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这声叹息,仿佛把他心中所有的愤怒都宣泄了出来,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和疲惫。
“叶老师来了!”前排有人压低嗓子喊。
木槿花的香气先于脚步声漫过来,叶老师像一阵清风,悄然走进了这紧张的氛围中。白裙扫过门槛的刹那,所有人屏住的呼吸终于松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我看见齐小天后颈渗出的汗珠正顺着脊梁滑进衣领。
她的眼神温柔却又透着一丝严厉,仿佛能看穿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她脚步轻盈而优雅,就像一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花朵,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压迫感。
“小天,可不能随意串班,早点回教室噢。”
她轻柔的声音如同潺潺的溪流,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流淌,却又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嘉瑜。”她轻轻唤了一声,像往滚水里丢进一块冰,阿瑜的拳头骤然松开,“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那截停在空中的胳膊垂落时带起的气流,掀动了齐小天遮住眼睛的额发。
在教室门合拢前,阿瑜突然回头,目光直直地落在齐小天身上,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他轻轻摆了摆头,像是要甩开那些纠结的思绪,紧接着,一声轻叹从他唇间溢出,“…唉,你要么给我复原,要么给我个说法,你自己看着办吧。”
教室门关上的瞬间,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阿瑜跟着老师离开后,整个教室凝固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嘈杂的声浪。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有人伸长脖子张望,有人夸张地比划着手势,整个教室像一锅煮沸的水。
关莞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他嘴角噙着一根棒棒糖,那糖纸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他一脚踹开后门,“哐当”一声,糖块在他齿间碎裂的声音格外清脆。
他身姿挺拔,双手随意插在裤兜,如猎豹般环视着教室,目光最终落在座位旁的齐小天身上。
关莞舌头轻卷,将成块的棒棒糖带向牙齿一侧,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随性:“小天,你来干嘛?我现在不想打球。他嗓音一开口,一股淡淡烟草味和着口腔清新剂的味道就飘了过来。
见齐小天不理他,神情恍惚而低落,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样,他眉头微蹙,双眸眯起。突然,他迈开大步,几步上前,扬起手一巴掌拍在齐小天肩上,那力度带着满满的关切:“谁欺负你了?和哥说,哥替你出头。”
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齐小天身上,却好似也驱散不了他周身的阴霾。他盯着地面上斑驳的光影,那些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的阳光胡乱交织着,位置正好落在在他脑袋旁边。
“……没事,莞哥。”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我先走了,莞哥,小余哥。”齐小天转身离开时,背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好。”
“——好。”
我和关莞同时应了声,关莞故意拖长尾音,直到齐小天的身影完全消失。他突然转头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喂,禾昊,这他妈怎么回事?”关莞转向右边正在打游戏的禾昊,声音提高了八度。
禾昊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关莞不耐烦地拍他的肩膀:“聋了还是装傻?”
禾昊这才歪了歪头,朝前努嘴:“问吴江,我不知道。”
吴江像只嗅到腥味的猫,立刻转过身来,手撑在禾昊桌上,大腿不停抖动时不时撞击桌腿,“莞哥,我跟你说,事情是这样的——”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关莞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轮廓:齐小天帮何雅和周嘉瑜换了座位,结果周嘉瑜回来后大发雷霆,把齐小天骂得狗血淋头。
吴江穿着帆布胶鞋的脚,像不安分的鼓槌,不规律地叩击着地面,哒哒声有些让人心生倦意。突然,禾昊猛地将手机拍在桌上,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应声倒地,他怒目圆睁,瞪着吴江,“MD转过去,别撞我桌腿了,游戏输了你给我打上去。”
吴江赶忙点头哈腰,嘴里连声道:“好好好,我转过去,我转过去。莞哥,我就知道这些了”
关莞微微皱起眉头,他慢悠悠地转头,目光投向教室最右边靠墙的那个空座位。那里本该坐着何雅,现在却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水杯。
原本,他和周嘉瑜之间隔着一个空位。现在,何雅坐到了周嘉瑜的位置上,周嘉瑜则填补了那个空缺。
“不就是换个座位吗?”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刘杰倚着门框吹了声口哨,那声音干脆而又突兀。他和齐小天同在一个班级,恰好有事路过八班教室,便目睹了刚刚那戏剧性的一幕。
他站在后门门口,校服拉链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T恤,仿佛是他不羁性格的写照。“周嘉瑜反应干嘛那么大?”
没人接话,三人都默默默不语,只有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
……
另一边,在教室之外的走廊上。此刻的齐小天,宛如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情绪低落至极,脚步拖沓而缓慢。何雅的心里满是担忧,她害怕齐小天径直回到自己的班级,毕竟她压根儿就不清楚齐小天所在的班级。
“等一下。”何雅轻轻呼喊。
但齐小天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悲伤深渊,不知是刚才的恐怖气氛让他失了神,还是根本没听见这声呼唤,他依旧埋着头,脚步不停。
“等一下!”何雅提高了音量。
他还是不予理会,继续机械地向前走去。
“齐小天!等一下…”何雅几乎是带着哀求喊出这句话。
少年僵在台阶边上的身影让她想起被暴雨打湿的雏鸟,无助而又脆弱。后颈支棱的碎发浸在夕照里,白衬衫后背洇着深色汗渍。
他转身露出红润润的眼眶,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始终没掉下来。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周嘉瑜这么发火,这么恐怖。
“是你啊,抱歉同学,把你牵扯进来了。”齐小天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何雅见状,连忙抬手在胸前慌乱地摇了摇,她的双眼之中,懊悔与自责交织如麻。
“不,该道歉的是我,如果我没换位置的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楼梯间嘈杂的回音里。
他们沉默地站着,四楼阳台传来同学们的打闹声,那欢声笑语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可他们所在之处,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寂静之幕所笼罩,鸦雀无声。
“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齐小天说完正准备转身下楼。
就在这时,何雅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小臂,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楚:“不,有事。座位换回去吧。”
齐小天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他的校服领口随着吞咽起伏,“谢谢,但是不用。你不用承担的。”他摇摇头,试图挣脱何雅的手。滴落在校服袖口的墨水渍已经干了,变成一道蓝黑色的疤痕。
但何雅抓得更紧了。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是我想换!我一个人抬不动桌子,你帮帮我吧!”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楼梯井回荡。
齐小天试图抽手的动作顿住了。他眨了眨眼,瞳孔里映着何雅绷紧的下巴。三楼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一下,两下,像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