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发疯似的冲向军区医院,溅起的水花泼了路边行人一身。
有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气得大骂,车后座绑着的活鸡扑棱着翅膀。
周念突然想起镇上那些被她救活的产妇,她们临盆时也是这样死死抓着床单,指甲缝里全是血丝。
车拐进医院大门时,周念已经看不清急诊室的红十字了。
雨幕中,她最后注意到的是医院围墙外新刷的标语——"只生一个好",鲜红的字体被雨水冲得支离破碎。
麻药退去时,周念首先闻到的是来苏水混着血腥的味道。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浅蓝色窗帘,在病床上投下一道凄清的亮纹。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右手被人紧紧握着——那掌心粗粝的触感,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天翔……"她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床边的黑影猛地一颤。
战天翔军装都没换,肩膀上的雨渍还没干透,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月光照在他脸上,周念看见两道反光的泪痕从下巴滴落,在军装前襟洇出深色的圆点。
"我在。"他声音哽得变了调,手指轻轻抚上她苍白的面颊,"疼不疼?"
周念摇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战天翔慌忙用袖口去擦,呢料军装蹭得她脸颊发疼。
"都怪我..."他额头抵在周念手背上,温热的液体浸透了指缝,"我该亲自去接你们……"
又是一股热泪。
走廊突然传来高跟鞋的咔嗒声。
张秀兰拎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头发重新梳得一丝不苟,嘴唇涂了淡淡的胭脂。
"我……来送点鸡汤……"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战天翔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挡在病床前的身影像堵铁墙:"出去。"
"天翔……我就是想……"
"我让你出去!"战天翔一拳砸在床头柜上,搪瓷缸子震得哐当响。
张秀兰倒退两步,保温桶撞在门框上,鸡汤洒了一地。
护士站的铃声急促地响起。
值班医生小跑过来,白大褂下露出锃亮的三接头皮鞋:"首长,病人需要静养..."
战天翔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张秀兰逃也似的离开时,高跟鞋在鸡汤上打滑,差点摔了一跤。
"战参谋长。"医生递上病历本,语气突然恭敬起来,"我是外科主任郑卫国,您爱人身体素质很好,以后……"他看了眼周念,"等调来我们医院工作,可以安排到相对轻松的岗位。"
周念这才注意到病历卡上已经盖了"省军区总医院"的红色公章。
战天翔接过病历,指腹在那行"妊娠终止"的诊断上摩挲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谢谢。"
后半夜,战天翔坚持要守在床边。
他脱了军装外套,只穿着洗得发白的绿背心,胳膊上的肌肉随着削苹果的动作起伏。
月光照出他后颈上新添的一道伤疤。
"吃一口。"他把苹果切成小块,送进她的口中。
苹果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周念突然想起什么:"孩子……"
战天翔的手顿了一下:"护士说...是个女孩。"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晨光微亮时,郑医生又来了,这次带着查房的一群白大褂。他给周念检查时,战天翔就站在窗边,把窗帘绳缠在手上又松开。
"周医生以后在我们妇产科……"郑医生话没说完,战天翔突然打断:"她学的是传染病防治。"
病房里一时安静得可怕。
周念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他在害怕什么——他怕她触景生情。
"我可以去防疫科。"周念轻声说,手指悄悄勾住战天翔的小指,"正好春季要防流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