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火车站的雨带着煤灰味,淅淅沥沥地打在月台的水泥地上。
周念刚拎着小包迈下车厢,就见一穿军装的警卫员小跑过来。
"嫂子!"解放鞋踩得水花四溅,他敬礼时,周念看见他领口别着的红五星有些歪,"参谋长临时去参加救灾总结会,派我……"
话没说完,水泥柱后头转出个抱着孩子的身影,新烫的卷发像顶了个鸟窝似的蓬着。
张秀兰打扮的和从前很不一样了,身上的确良连衣裙蓝得刺眼,领口还别着个亮闪闪的有机玻璃胸针。
这大概是省城现在的时髦元素吧。
她往前迈步时,周念都能闻见淡而刺鼻的氨水味——准是烫发时药水抹多了。
妞妞在她怀里扭得像条泥鳅,背带裤的带子都快被揪断了。
"天翔托我来接你们。"张秀兰说话时眼睛往警卫员身上瞟。
赵燕立刻往周念身后缩,小声在周念背后嘀咕:“怎么又是她。”
吉普车就停在站前广场,车身上还沾着泥点子。
经过刚开业的华侨商店时,赵燕整张脸都贴在了车窗上。
橱窗里摆着他们从没见过的东西,还有一个个白到发亮的假人。
走在街上的人穿的都好好看,女子的脑袋还都是一卷一卷的,和张秀兰一样。
"天翔上个月……"张秀兰突然从前排转过身,她说话时总爱用手指卷头发,"立了三等功,这事儿你知道吗?"
周念摇摇头。
战天翔不是很爱把军功挂在嘴上。
虽然她知道,就他现在拿的荣誉,够他们一家风风光光过一辈子了。
妞妞又扭起来,口中哼哼唧唧的。
"这孩子真是的,闹着要周阿姨。"张秀兰嗔怪着,突然把妞妞往后座递。
周念下意识接住这个热乎乎的小身体。
妞妞穿着崭新的红灯芯绒外套,带着牛奶的香气扑进了她的怀抱。
"飞高高!"妞妞兴奋地蹬腿,小皮鞋上的金属扣闪着寒光。
周念刚想躲,车子突然碾过个水坑,颠簸中那只小脚重重踹在她肚子上。
剧痛像把烧红的铁钳猛地夹住小腹,她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嫂子!嫂子你怎么了!”警卫紧张起来。
“去……去医院!”周念捂着肚子,妞妞已经歪倒在一边,哇的哭出声来。
张秀兰赶紧将孩子抱走:“这……这怎么回事啊!”
"吱——"警卫员急打方向盘,吉普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半个弧线。
周念死死抓住前座椅背,指节都泛了白。
她看见赵明像只小豹子似的扑过来,用自己瘦弱的后背垫在她和车门之间。
赵燕大声的呼唤着她:“周姨,呜呜,你怎么了!”
"嫂子!"警卫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坚持住,马上就要总院了!”
周念低头看见自己的浅色裤子慢慢洇出暗红,像朵狰狞的花在绽放。
妞妞被吓哭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张秀兰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擦着。
雨越下越大,打在车顶像擂鼓。
周念蜷在后座上,冷汗把军装后背全浸透了。
她恍惚听见张秀兰带着哭腔解释:"我真不知道你怀着……"
话没说完就被警卫员的怒吼打断:"闭嘴!扶好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