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陈可可鼻腔发紧,她猛地从医院惨白的床单上撑起身子,后颈与枕头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床头金属架上的吊瓶正一滴一滴坠着药水,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她下意识去摸额头,却触到层层叠叠的纱布,像裹着一团渗着碘伏气息的云。
病房门被推开时发出轻响,徐逸飞端着搪瓷碗的手悬在半空,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醒了?"他快步走到床边,陶瓷碗底与床头柜碰撞出清浅的响。陈可可盯着碗里浮着油花的汤,喉间泛起涩意:"我怎么会在这儿?"
"二蛋那混蛋用砖块砸中你后脑勺。"徐逸飞拧开保温杯盖的动作突然顿住,指节因用力泛白,"医生说再偏两厘米......"他没说完,喉结滚动着将话咽回去,"不过只是轻微脑震荡,算万幸。"
陈可可猛地撑着床头坐起,纱布边缘蹭到枕头,牵扯得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他人呢?我去——"
"别冲动!"徐逸飞按住她肩膀的手带着体温,"早就抓住了,现在正在审讯室。"他忽然低头吹了吹汤面,菠菜叶在涟漪中沉浮:"当时要不是你把我拽下车......"
"谁让你那个时候开玩笑的!?"陈可可抱臂缩进被子里,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刀尖舔血的活儿,能开玩笑么?"
"天地良心!"徐逸飞作势要举手发誓,碗里的汤晃出边缘,"是你没等我.一脚油门就走了',现在倒成我的错了?"见陈可可别过脸不说话,他无奈地舀起一勺汤:"尝尝?王姨熬的,说菠菜补铁。"
陈可可盯着汤里飘着的枸杞,突然伸手夺过碗:"我自己来。"瓷勺碰到牙齿发出轻响。
审讯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二蛋蜷缩在不锈钢椅上,手铐在桌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陈可可推门时,纱布在风里轻轻扬起一角,像面微型的白旗。站在桌旁的警员立刻立正:"队长,他一直不肯开口。"
"你们先出去。"陈可可扯过椅子坐下,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鸣叫。二蛋抬眼,瞳孔在阴影里缩成针尖:"没死啊?命够硬。"
"阎王爷嫌你脏,让我先把你拎回来。"陈可可手肘撑在桌上,纱布边缘渗出的药水在晨光中洇成浅黄的晕,"说说吧,死的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回事?"
二蛋忽然咧嘴笑了,后槽牙缺了半颗:"警察同志,你说要是我死了,那个替死鬼会不会从井里爬出来?"他晃了晃戴着手铐的手,铁链撞在桌面发出钝响,"反正你们......抓错人了。"
陈可可盯着他眼底青黑的阴影,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窗外忽然掠过一声鸽哨,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着飞走,在玻璃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傍晚六点,夕阳把写字楼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陈可可捏着车钥匙走向地下车库,皮鞋叩在地面的声响里混着手机震动。,她转角时瞥见制服衣角,抬眼撞上小白慌忙回避的眼神。
“小白?”她停在她车旁,尾音拖着三分诧异,“什么事儿啊?这么晚了。”小白耳尖泛红,:“队长,我……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啊?我……这也打不到车。”路灯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阴影,像揣着秘密的幼鹿。陈可可拉开副驾门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味,想起今早他在办公室给仙人掌浇水的样子。
引擎声打破沉默时,小白突然开口:“谢谢队长。”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谢什么。”她把暖风调高一格,“你今天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少年突然指着前方:“没事!就停这儿吧!我家离这儿不远。”车门关上的声响里,她看见后视镜里他对着车尾站了三秒,才慢慢往路灯昏黄处走。
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陈可可闻到了炒菜的香味。母亲系着印着喜羊羊的围裙从厨房出来,在看见她冷下来的脸色时骤然噤声。沙发上的男人慌忙起身,藏青色夹克沾着几根白头发,皮鞋尖还沾着楼下绿化带的草屑。
“你谁啊。”她的声音像冰锥扎进暖气管,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
母亲绞着围裙带,喉结像受惊的雀鸟:“嗯……他是你……爸。”男人往前半步,掌心纹路里还沾着烟渍:“呦,闺女,都这么大了。”粗糙的手掌擦过她耳垂时,陈可可猛地后仰,背包带刮过墙纸发出刺啦声响。
“谁是你闺女!”她退到鞋柜旁,抓起伞架上的棒球棍,金属冷意从掌心窜到后颈,“别这么叫!我恶心!当初丢下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男人张了张嘴,烟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我……我这不是想弥补吗?”
“弥补?”棒球棍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你觉得现在说这个没用的屁话有意义吗?你真让我可笑——”她盯着男人突然惨白的脸,后槽牙咬得发酸,“我告诉你,给你5秒,赶紧滚。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然——”棍尖挑起他垂落的领带,“别逼我动手。”
男人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第4秒时终于转身,皮鞋跟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陈可可听见楼下单元门哐当摔上的动静,转头时看见母亲正对着满桌饭菜发呆,红烧肉的油花凝在瓷盘里,像团冷掉的血。
“你也是!”棒球棍重重砸在门后挂钩上,震得钥匙串哗哗作响,“非要把他弄到家里!下次别让我看见他!”母亲伸手想碰她肩膀,却骤然缩回。窗外暮色四合.
石凳被晒得发烫,中年男人蜷着背坐上去,膝盖分得很开,手指在大腿上磨出沙沙的声响。他盯着石缝里钻出的野草,喉结像块硬石头似的上下滚动。
斜对角的中年妇女端着搪瓷缸走过来,缸沿还沾着没擦净的茶渍。她在石凳另一头坐下时,木梳别着的灰白头发晃了晃:“怎么样啊?哥?”声音里裹着些小心翼翼的探问。
男人突然往地上啐了口痰,浓痰在野草旁洇开小块湿痕:“别提了……那丫头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对当年的事儿——”他顿住,粗糙的手掌抹过脸,指腹蹭过眼角的皱纹,“恨我。”
妇女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缸沿缺口。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她望着天边成团的云,忽然冷笑一声:“当时你非要把他们赶走。”
“嘿,你!”男人猛地扭头,皱纹在眉心拧成绳结,“当时是谁说……”他突然梗住,喉结又开始剧烈滚动。妇女却突然模仿起他的腔调,尖着嗓子又粗又哑:“‘生女儿晦气,断香火’——哥,这话可是从你牙缝里蹦出来的,我可没往你嘴里塞。”
石凳下的野草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男人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妇女盯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电线。搪瓷缸里的凉茶早凉透了,像他们之间横亘的那段岁月,沉甸甸地压在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