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杏林书院的晨钟刚刚响过三声。苏诺独自坐在藏书阁的角落，面前摊开一本《兵法辑要》。昨夜灯影会结束后，她辗转难眠，索性早起读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程臬那句"是你亲手撕下的"如附骨之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苏公子这般用功，难怪能入山长青眼。"
慵懒的嗓音从书架后传来，苏诺手一抖，书页被指甲划出一道浅痕。她抬头看见程臬斜倚在檀木书架旁，晨光透过窗棂在他玄色锦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中捧着一本《山海经》，书页间隐约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条。
"侯爷起得真早。"苏诺合上兵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
程臬信步走来，衣袍带起一阵龙涎香的风："本侯昨夜梦见琅嬛阁顶层的《腾蛇密卷》突然齐全了，醒来便睡不着。"他将《山海经》放在苏诺面前，"苏公子可曾读过这本？"
书页自动翻到"西山经"一节，一张字条飘落。苏诺拾起，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批注着西蜀地形与唐门暗器分布，字迹竟与她前世的一模一样。她心头剧震，猛地抬头，正对上程臬似笑非笑的目光。
"这..."
"前人的批注颇为精妙。"程臬俯身，手指轻点字条上某处，"特别是对唐门'青蛇吻'的破解之法，与苏姑娘昨日的手法如出一辙。"
苏诺后背渗出细汗。这确实是她前世为剿灭唐门叛党所做的批注，但原稿应该早已焚毁。程臬从何处得来？除非...他也记得前世种种？
"侯爷说笑了。"她将字条夹回书中，"苏某对唐门一无所知。"
程臬不置可否，忽然执起她的右手："那这处伤呢？"他指尖轻抚她腕间一道浅痕，"昨日挡'青蛇吻'时留下的，若非熟知唐门毒术，怎会立刻用灯油解毒？"
苏诺这才注意到腕上确实有道细微伤痕。当时情况危急，她本能用了前世对付唐门毒物的方法，没想到留下了破绽。更让她心惊的是程臬此刻的动作——他拇指正按在她脉搏处，仿佛在测量她的心跳。
"不过是巧合。"她抽回手，书案上的茶盏被碰得晃了晃，溅出几滴茶水在程臬袖口。
程臬却不恼，反而就着水渍在案上画了个图案："苏公子可认得这个？"
水痕渐渐形成一个麒麟踏云的纹样。苏诺瞳孔微缩——这是麒麟卫最高级别的暗记，只有统领级别才知晓。
"像是...某种瑞兽？"她故作茫然。
程臬忽然轻笑，袖中滑出一枚青铜骰子落在图案中央："苏姑娘装傻的样子..."骰子转动，停在五点，"格外有趣。"
"侯爷若无正事，苏某还要温书。"苏诺起身欲走。
"正事倒有一桩。"程臬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盒，"这是'玉肌膏'，专治唐门毒伤。"他打开盒盖，淡淡的药香飘散，"苏公子若不用，伤口三日后会泛青。"
苏诺迟疑。唐门毒物确实有此特性，但程臬为何如此好心？正犹豫间，程臬已沾了药膏，执起她的手腕轻轻涂抹。他指尖微凉，药膏却带着温热，在皮肤上化开时有种奇异的酥麻感。
"侯爷对毒物也颇有研究？"苏诺强忍抽回手的冲动。
程臬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本侯有位故人，常与毒物打交道。"他涂药的动作忽然加重，"每次受伤都不肯好好医治。"
苏诺心头一跳。前世她作为麒麟卫统领，确实多次以身试毒，有次差点丧命...那时新登基的程臬曾派御医送来过一盒药膏，与眼前这盒气味极为相似。
"那位故人...后来如何了？"
程臬抬眼看她，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苏公子很关心？"
"随口一问。"苏诺别过脸去，却感觉他指尖在腕间多停留了一瞬。
药涂完了，程臬却不松手，反而就势为她把脉："苏公子肝火旺盛，想必夜不能寐。"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卷《黄帝内经》，"不如学学医理？"
书页翻到"情志致病"一节，苏诺瞥见页边有行小字批注："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当以疏代堵。"字迹清秀挺拔，竟有几分像她自己的笔迹。
"侯爷今日怎么对医书感兴趣了？"她试探道。
程臬合上书："本侯对许多事都感兴趣。"他忽然凑近，"特别是...重生之人。"
苏诺呼吸一滞。程臬这话几乎挑明了！她正欲回应，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程师兄！苏师弟！"昨日那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再次响起，"教习说今日考校《论语》，请速去明德堂！"
程臬啧了一声，将青瓷药盒塞入苏诺手中："一日三次。"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回头道，"对了，苏公子的眼睛在晨光下...是琥珀色的。"
苏诺愣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腕上药膏，那处原本细微的伤痕周围确实泛着几乎不可见的青丝。程臬不仅知道这是唐门毒伤，还特意准备了对应解药...他究竟知道多少？
明德堂内，数十张矮几整齐排列。苏诺刻意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却发现程臬大摇大摆地跟过来，将书箱放在她邻座。
"侯爷——"
"嘘。"程臬竖起一根手指，"赵教习最讨厌课堂私语。"
果然，须发花白的赵教习已捧着竹简走上讲台："今日考校'为政'篇。"他环视众人，"程臬，你且说说'为政以德'下一句。"
程臬起身，不假思索："'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他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学生以为，德政之外，亦需明察。譬如某些暗行之人，表面恭顺，实则..."
苏诺手中的笔"啪"地折断。程臬这话分明意有所指！
赵教习皱眉："程臬，书院考校，不得妄加己见。"
"学生知错。"程臬躬身，却在坐下时故意碰倒了苏诺的砚台。
墨汁泼洒，苏诺的素白袍袖顿时染上一片漆黑。她咬牙低声道："侯爷这是何意？"
程臬一脸无辜地递过自己的袖子："苏公子若不嫌弃..."
"不必。"苏诺扯回自己的衣袖，却听见"刺啦"一声，本就单薄的布料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浅青色的中衣。
程臬眸光一暗，忽然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春寒料峭，苏公子当心着凉。"
带着体温的外袍裹挟着浓郁的龙涎香笼罩下来，苏诺一时不知是该推开还是接受。正犹豫间，赵教习已走到两人面前："课堂之上，成何体统！"
程臬不慌不忙："回教习，苏师弟衣袖被墨水所污，学生只是..."
"都去外面站着！"赵教习怒道，"好好反省！"
廊下春雨淅沥，苏诺与程臬并肩而立。外袍上的热度渐渐消退，但那股龙涎香却越发清晰，让她想起前世唯一一次面见新帝时，御座上的程臬身上也是这种气息。
"侯爷今日处处针对苏某。"她盯着檐角滴水，"不知是何用意？"
程臬仰头看天："苏公子可知，前世你我第一次相见，也是在雨天。"
苏诺心跳漏了一拍。他终于承认了！
"侯爷记错了。"她强自镇定，"我们明明是在灯影会..."
"那是这一世。"程臬忽然转向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上一世，是在宁安侯府的密室，你被本侯所擒，浑身是血却不肯吐露半个字。"
苏诺浑身发冷。那确实是她前世最惨烈的记忆——任务失败，身份暴露，程臬亲自审问她麒麟卫的部署。当时她咬碎牙中藏毒，却被他掐住下巴强行灌下解药...
"侯爷既知我是谁，为何不揭穿？"她终于不再伪装。
程臬伸手接住一滴雨水："因为本侯想知道，重生后的苏统领，还会不会再次背叛。"
"背叛？"苏诺愕然，"明明是侯爷你..."
"午时已到，都进来吧！"赵教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程臬已转身走向讲堂，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幻觉。苏诺愣在原地，肩上的外袍滑落在地，溅上泥水。
午后雨势渐大，书院提前散了学。苏诺回到乙字十三号房，发现程臬的床榻整洁如新，显然整日未归。她松了口气，正欲更衣，却在枕下摸到一个硬物——是那枚青铜骰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子时，芭蕉林，带《山海经》。"
骰子入手冰凉，六个面分别刻着"臬"字，唯独一点那面刻着小小的"诺"。苏诺翻来覆去查看，忽然发现骰子内部似有机关。她试着按了下"诺"字，骰子"咔"地一声裂开，露出里面卷成小卷的纸条。
纸条上是她前世的字迹："宁安侯府密室，宓香为引，麒麟为钥——苏诺绝笔。"
她双手微颤。这确实是她前世任务失败前写下的最后讯息，本该随她的死讯一同传回麒麟卫，怎会落在程臬手中？更奇怪的是，程臬为何要将它藏入骰子还给她？
窗外雨声渐密，苏诺将纸条焚毁，灰烬落入茶盏中泛起细小的漩涡。她翻开《山海经》，发现那张批注字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重生非偶然，宓香续前缘。"
天色渐暗，苏诺点亮油灯，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嗒嗒"声。她推开窗，只见一支系着丝带的竹筒躺在窗台上。解开丝带，里面是一张棋谱和几粒黑白玉石棋子。
棋谱上的布局她再熟悉不过——这是前世她与程臬唯一一次对弈的残局，当时她执黑，程臬执白，最终以半目之差落败。棋谱边角处有一行新添的小字："今夜若不来，明日全书院都会知道公子娘的真实身份。"
苏诺将棋谱凑近烛火，隐约闻到一丝宓香的气息。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忙翻出那盒药膏，用银簪挑开底层——果然，药膏下藏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钥匙，形如麒麟踏云。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渐渐密集。子时将至，苏诺将钥匙藏入袖中，拿起《山海经》走向门口。就在她推门的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门外站着的人影——
程臬浑身湿透地立在雨中，手中琉璃灯泛着幽蓝的光："苏姑娘，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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