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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之间

墨香书院

卯时刚过,杏林书院的晨钟在薄雾中回荡。苏诺将束胸的白绫又紧了一圈,确认镜中的自己再无半分女儿姿态,才推开乙字十三号房的木门。晨风夹着杏花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的紧绷感。

"苏公子起得真早。"

这声音让苏诺后背一僵。程臬斜倚在廊柱旁,手中把玩着那枚青铜骰子,玄色锦袍上绣着的腾蛇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他刻意加重了"公子"二字,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

"程师兄。"苏诺刻意用了书院里的称呼,拱手行礼,"昨日策论尚未完成,故早起温书。"

程臬踱步到她身旁,龙涎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正巧,本侯...我也要去藏书阁。"他忽然伸手拂过苏诺肩头,摘下一片杏花,"苏公子衣上有花。"

那指尖擦过颈侧肌肤的触感让苏诺耳根发热。自芭蕉林夜谈后,程臬虽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同窗"表象,私下却越发肆无忌惮地试探她的底线。

"多谢。"她后退半步,却踩到湿滑的青苔,身形一晃——

程臬揽住她的腰肢,力道恰到好处:"苏公子当心。"他凑近耳语,呼吸拂过她耳垂,"这身男装虽好,走路还是女子姿态。"

苏诺挣脱他的手臂,整了整衣襟:"程师兄说笑了。"她刻意大步向前,却听见身后传来程臬的低笑。

藏书阁内已有三三两两的学子在晨读。苏诺选了最角落的案几,刚展开《春秋左传》,一卷竹简便落在她面前。

"苏公子不妨看看这个。"程臬在她对面坐下,"赵教习今日要考校的《诗经》篇目。"

竹简上《关雎》一篇被朱砂笔特意圈出,旁边批注"君子好逑"四字写得龙飞凤舞。苏诺皱眉:"程师兄何意?"

程臬不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砚台,慢条斯理地研磨起来:"听闻山长有意在今日课后考校六艺,苏公子的'射'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恐怕需要些指点。"

苏诺心头一紧。射箭确实是她最大的软肋——女子臂力终究不及男子,若在众目睽睽下露怯,难免惹人怀疑。她抬眼看向程臬:"程师兄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程臬将磨好的墨推到她面前,"不过苏公子若愿为我抄录这份《诗经》,我倒可以分享些...取巧之法。"

阳光透过窗棂,在砚台中映出细碎的金光。苏诺盯着那浮动的光斑,忽然想起前世程臬登基后,曾用同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要她抄录《谏逐客书》——那时她不知是计,笔迹暴露了与密信相同的书写习惯,成了定罪的铁证。

"区区《诗经》,何劳程师兄费心。"她将竹简推回去,"苏某自会准备。"

程臬眸光一闪,忽然执起她的手:"苏公子这茧..."他拇指抚过她虎口的薄茧,"是常年执笔所致,倒是与令兄如出一辙。"

苏诺猛地抽回手。她前世兄长苏瑜是麒麟卫前任统领,虎口确有类似笔茧,但那是因为常年使用"寒鸦"暗器所致。程臬此言,分明是在暗示知晓她与苏瑜的关系。

"家兄..."

"程师兄!苏师弟!"清朗的少年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个圆脸少年抱着书箱跑来,正是那日常来传话的李明远,"赵教习改了课室,在明德堂东阁!"

程臬收回手,懒洋洋地起身:"有劳李师弟。"他转向苏诺,声音提高了几分,"苏公子,请?"

明德堂东阁比正堂小了许多,二十余名学子盘腿而坐便显得拥挤。苏诺选了靠窗的位置,却发现程臬大摇大摆地在她身旁坐下,玄色衣袖与她的素白袍角叠在一处。

赵教习捧着竹简踱入,目光扫过众人:"今日讲《关雎》。"他白眉一扬,"程臬,你且说说'窈窕淑女'当作何解?"

程臬起身,却不急着回答。他目光缓缓扫过室内,最后落在苏诺身上:"窈窕者,娴静美好;淑女者,德才兼备。"他忽然一笑,"正如...苏公子这般人物。"

满堂哗然。几个学子忍不住笑出声,李明远更是呛得连连咳嗽。苏诺耳尖发烫,手中毛笔"啪"地折断。

赵教习皱眉:"胡闹!《诗经》岂可如此曲解!"

"学生知错。"程臬躬身,却趁众人不注意时,将一支新笔塞入苏诺手中,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

苏诺强自镇定,却听赵教习道:"苏诺,你来说说。"

她慌忙起身:"学生以为...‘窈窕淑女'重在'君子好逑',强调德行相配..."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这解释简直像是在回应程臬的调笑。

果然,程臬在旁轻笑一声,惹得赵教习又是一阵训斥。一堂课下来,苏诺如坐针毡,面前的竹简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却不知自己写了些什么。

课后,学子们三三两两走向校场。苏诺故意落后几步,却被程臬拦住去路:"苏公子方才的解读...甚得我心。"

"程师兄若无正事,苏某还要准备射艺考校。"苏诺侧身欲走。

程臬却递来一把小巧的竹弓:"寻常弓弦需三十斤力,这把只需十五斤。"他压低声音,"弓臂中空,内置三枚银针,危急时可按此处机括。"

苏诺接过竹弓,发现重量确实轻了许多,弓身纹理中暗藏玄机。她抬头看向程臬:"为何帮我?"

"本侯..."程臬顿了顿,忽然改口,"我自然不希望同窗出丑。"他转身走向校场,声音飘来,"特别是...特别的同窗。"

校场上已竖好箭靶。山长抚须而立:"今日考校射艺,三箭为限。"

学子们依次上前。轮到程臬时,他三箭连发,箭箭正中红心,赢得满堂喝彩。苏诺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他不会当众为难自己。

"苏诺。"山长唤道。

苏诺握紧竹弓走向箭道。第一箭射出,堪堪中靶;第二箭偏了些,落在靶缘;第三箭她深吸一口气,却听弓弦"嘣"地一响——

束胸的白绫突然松脱!苏诺呼吸一滞,手臂随之一颤,箭矢斜飞出去,险些射中旁观的李明远。

"苏师弟这是..."李明远惊魂未定。

"苏公子体弱,怕是晨起受了风寒。"程臬不知何时已站在苏诺身后,玄色外袍悄然裹住她肩膀,"山长见谅,学生愿代他完成考校。"

山长捋须点头:"可。"

程臬执弓而立,却未立刻射箭。他后退半步,几乎将苏诺环在怀中:"苏公子看好了。"他执起她的双手调整姿势,"引弓时肩要沉,呼吸要缓..."

苏诺浑身僵直。程臬的气息环绕着她,双手覆在她手背上,体温透过衣料传来。他看似在认真教学,拇指却在她腕间轻轻摩挲——正是昨日涂药的位置。

"放。"程臬低语,带着她一同松开弓弦。

箭如流星,正中靶心。

"好!"山长击掌,"程臬教导有方,苏诺进步神速,各加一分。"

众人散去后,苏诺立刻挣脱程臬的怀抱:"你..."

"苏公子的束胸绫该换了。"程臬从袖中取出一卷雪白绸缎,"天蚕丝所制,不会勒伤肌肤。"

苏诺涨红了脸:"你怎知..."

"本侯眼睛利得很。"程臬将绸缎塞入她书箱,"特别是对...在意的人。"

午后是策论课。山长布置的题目是"论君子之交",要求两人一组完成。不等苏诺反应,程臬已大摇大摆地在她案几旁坐下:"苏公子,请多指教。"

"我以为程师兄更喜欢独来独往。"苏诺磨墨的手微微用力。

程臬执笔蘸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在宣纸上写下"君子之交淡如水"七字,忽然抬眸,"特别是与苏公子这般妙人。"

苏诺夺过毛笔:"程师兄若不好好作答,苏某宁愿独自完成。"

"那怎么行。"程臬握住她执笔的手,"山长要求'二人同心'..."他带着她的手在纸上书写,字迹竟与她的有七分相似,"就像这样。"

苏诺挣不开他的手,只能任由他带着运笔。奇怪的是,程臬似乎对她的书写习惯了如指掌,连她习惯在"之"字转折处稍顿的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程师兄莫非临摹过苏某的字?"

程臬轻笑:"苏公子的字...本侯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策论完成时已是日暮西斜。程臬伸了个懒腰,忽然从书箱取出一包点心:"苏公子饿了吧?杏花楼的莲子糕,你...令兄最爱的口味。"

苏诺怔了怔。前世她确实极爱莲子糕,但今世从未提起过。她小心接过:"多谢,不过苏某不好甜食。"

"是吗?"程臬挑眉,"那真是...可惜了。"

回到乙字十三号房,苏诺将莲子糕放在案头。烛光下,糕点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荷香。她鬼使神差地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正是杏花楼特有的味道。

窗外传来脚步声,苏诺连忙吹灭蜡烛。门被轻轻推开,程臬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中。他悄声走到苏诺榻前,驻足片刻,又转向案头——那里放着咬了一口的莲子糕。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后,程臬将一件外袍轻轻盖在假装睡着的苏诺身上。衣料上熟悉的龙涎香包围了她,夹杂着一丝药草的清苦。脚步声渐远,门扉轻合,苏诺睁开眼,看见案上多了一个青瓷小瓶,瓶下压着字条:"一日三次,别忘了。"

夜深人静,苏诺点亮蜡烛,翻开《春秋左传》继续研读。书页间忽然滑出一张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是她前世的笔迹,记录着宁安侯府的布防与程臬的起居习惯。最下方还有一行新添的小字:"当年你监视本侯时,可知本侯也在看着你?"

苏诺手一抖,烛火摇曳,将字条的一角烧成灰烬。她急忙扑灭,却在案几下方摸到一个硬物——是那枚青铜骰子,不知何时被程臬放在了这里。骰子一点那面的"诺"字被人用朱砂重新描过,在烛光下红得刺目。

窗外,一阵风吹过杏林,花瓣纷扬如雪。苏诺摩挲着骰子上的刻痕,忽然想起程臬今日在校场上的低语:"本侯眼睛利得很,特别是对...在意的人。"

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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