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刚敲过，苏诺捏着那枚青铜骰子，悄声推开乙字十三号的房门。廊下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程臬约定的地点是书院后山的观星台——那里偏僻寂静，最适合密谈。
观星台石阶上已有一道修长身影。程臬今日未着锦袍，只穿一袭素白深衣，在月光下宛如谪仙。他手中把玩着另一枚骰子，听到脚步声也未回头："苏姑娘来得准时。"
"侯爷深夜相召，有何要事？"苏诺刻意保持距离。
程臬转身，月光下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右臂伤处的绷带隐约透出血色："苏姑娘可知这骰子的秘密？"他指尖轻按骰子"臬"字一面，骰子竟"咔"地裂开，露出中空部分藏着的一小卷纸条。
苏诺瞳孔微缩，连忙取出自己那枚骰子，如法炮制。果然，骰内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杏林案起，三日之内，书院将有三十六学子被指谋反，证据已栽入琅嬛阁《春秋》夹层。臬速查，诺勿轻举。——瑜"
苏诺手指微颤。这字迹分明是她已故兄长苏瑜的手笔！更令她震惊的是，纸条内容竟与前世震惊朝野的"蓝玉案"如此相似——都是先罗织罪名，再大规模株连。
"苏姑娘现在明白了吗？"程臬轻咳一声，"有人要在书院制造一场大案。"
"这纸条..."苏诺强自镇定，"侯爷从何处得来？"
程臬望向远处："三日前，我在琅嬛阁《山海经》中发现第一枚骰子。昨夜刺客所用蛇形镖，正是当年蓝玉案中锦衣卫的制式暗器。"
苏诺心头一震。前世"蓝玉案"株连万人，其中就包括她兄长苏瑜。若历史重演...
"侯爷为何告诉我这些？"
程臬突然逼近，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因为三枚骰子中，有一枚写着'诺'字。"他指尖轻抚苏诺手中骰子，"苏瑜死前，将最重要的一枚留给了你。"
苏诺如遭雷击。兄长竟早知她会重生？还未等她理清思绪，程臬突然身形一晃，扶住石栏才勉强站稳。
"毒发了？"苏诺下意识扶住他。
程臬额上渗出细密汗珠："镖上淬的是'七日断魂散'..."他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一道青黑纹路，形如腾蛇，"已经三日了。"
苏诺倒吸一口凉气。这毒她认得，前世只有锦衣卫大牢使用，中毒者七日内经脉尽断而死。更可怕的是，这腾蛇纹正是宁安侯府的标记——有人不仅要栽赃书院，还要嫁祸程臬！
"我有解药配方。"苏诺咬牙，"但需要侯爷坦诚相告——皇上是否已对书院起疑？"
程臬眸光一凛，随即苦笑："果然瞒不过苏统领。"他从腰间取出一块金牌，上面刻着"如朕亲临"四字，"一月前，皇上收到密报，说书院藏有反诗。"
苏诺接过金牌，指尖触到背面凹凸处。翻转一看，竟刻着一首《咏梅》——正是她前世所作！诗旁还有小字批注："麒麟卫统领苏诺手笔，大逆不道。"
"这..."
"有人要一石二鸟。"程臬声音渐弱，"既清洗书院学子，又除掉你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呕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向前栽倒。苏诺急忙扶住，触手却是一片滚烫。程臬的毒伤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坚持住！"苏诺架起他，"我知道哪里有解药！"
半拖半扶间，苏诺带着程臬来到书院药圃。月光下，她迅速采撷三七、白芨等草药，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赤红药丸。
"吞下。"她将药丸塞进程臬口中，"这是'九转还魂丹'，能暂时压制毒性。"
程臬艰难咽下药丸，忽然握住她的手腕："苏姑娘...为何救我？"
苏诺撕开他肩头衣衫，露出狰狞伤口："因为只有侯爷知道《春秋》夹层在哪。"她取出银针，在伤口周围快速下针，"而且..."
而且什么？因为她心底那丝莫名的悸动？因为他在诗会上挺身相护？苏诺说不清，只能专注运针。银针渐渐变黑，程臬闷哼一声，又吐出一口淤血。
"忍着点。"苏诺取出匕首，在火上烤红，"我要剜去腐肉。"
程臬苍白着脸点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块软木咬在口中。刀光闪过，黑血涌出，他额头青筋暴起，却未发出一声呻吟。
终于，伤口流出鲜红的血。苏诺敷上捣好的药泥，用干净布条包扎妥当。整个过程中，程臬一直紧盯着她的脸，目光灼灼如烈火。
"苏姑娘手法娴熟。"包扎完毕，他吐出软木，声音沙哑，"不愧是麒麟卫最好的暗卫。"
苏诺收针的手一顿："侯爷早就知道？"
"从你第一天潜入侯府就知道。"程臬勉强坐起，"那日你在屏风上题诗，笔锋转折处有个习惯性提勾..."
原来如此！苏诺苦笑。前世败露竟是因为这样微小的细节。她正欲再问，远处突然传来嘈杂声。
"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是山长的声音，"有学子看见刺客往这边来了！"
苏诺急忙扶起程臬："能走吗？"
程臬点头，却在她转身时突然出手，一枚铜钱"嗖"地射向暗处。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跌落，手中弩箭已上弦。
"唐门的人。"程臬冷声道，"看来幕后主使等不及了。"
苏诺捡起黑衣人腰牌，上面赫然刻着"东宫"二字！她与程臬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了震惊——太子竟牵扯其中？
"先离开这里。"程臬强撑起身，"我知道一个安全之处。"
两人借着月色潜行，来到书院最偏僻的废井旁。程臬移开井边石块，露出一个隐蔽的洞口："这是前朝密道，通往琅嬛阁地下。"
苏诺惊讶地看着他："侯爷对书院如此熟悉？"
程臬唇角微扬："因为这座书院，本就是宁安侯府出资所建。"他率先进入密道，"为的就是防备今日之变。"
密道阴冷潮湿，程臬因失血过多而步履蹒跚。苏诺不得不半扶半抱着他前行，两人身体紧贴，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逐渐紊乱的心跳。
"坚持住。"苏诺低声鼓励，"就快到了。"
程臬却突然停下，在黑暗中准确扣住她的手腕："苏姑娘，若此番能活..."他声音低沉，"你可愿与我联手查清此案？"
苏诺怔住了。前世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对手，今生却要成为盟友？但眼下危机四伏，似乎别无选择...
"好。"她终于点头，"但侯爷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讲。"
"一不滥杀无辜，二不隐瞒线索，三..."苏诺顿了顿，"不论发现幕后主使是谁，都要追查到底。"
程臬在黑暗中轻笑："苏姑娘这是要本侯大义灭亲啊。"他忽然凑近，呼吸拂过她耳畔，"若那人是太子呢？"
苏诺心头一震："侯爷早知？"
"猜的。"程臬继续前行，"东宫腰牌太明显，反像是栽赃。不过..."
话未说完，密道前方突然传来机关转动声。程臬猛地将苏诺推到墙边，自己却被突然射出的弩箭擦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机关被启动了！"他抹去脸上血迹，"有人知道这条密道！"
苏诺迅速检查墙壁："是连环机关，后面还有更危险的。"她发现墙角有个不起眼的凹槽，"需要钥匙。"
程臬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刻着"宓"字的玉佩！他将玉佩嵌入凹槽，轻轻一转，机关声戛然而止。
"这是..."
"宁安侯府密匙。"程臬收起玉佩，"苏姑娘现在明白，为何我确信太子是被栽赃的了？"
苏诺恍然大悟。能启动侯府机关的人，必定与宁安侯府关系密切！两人继续前行，终于来到密道尽头——一扇青铜小门前。
程臬按特定节奏轻叩门板，片刻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里面竟是一间布置精美的密室，四壁书架上摆满典籍，中央案几上摊开着一幅书院地图。
"这里是..."
"琅嬛阁密室。"程臬疲惫地坐下，"除了历���山长，只有宁安侯知晓。"
苏诺仔细查看地图，发现上面标注了三十六处红点，恰好对应书院三十六间学舍！每个红点旁都写着一个名字——是被栽赃学子的名单。
"明日寅时，锦衣卫将包围书院。"程臬指着地图上一处暗道，"我们只有六个时辰找到证据，洗脱这些学子的嫌疑。"
苏诺凝视地图，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细节："侯爷看这里！所有被栽赃的学子，父兄都是当年反对'蓝玉案'的大臣！"
程臬眸光一凛："果然是翻版蓝玉案..."他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又渗出血迹，"必须找到《春秋》夹层中的证据..."
话音未落，密室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苏诺迅速吹灭蜡烛，与程臬隐入阴影。门被推开一线，月光照进来，映出来人腰间一块熟悉的令牌——东宫卫率！
待脚步声远去，程臬低声道："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东宫卫率已渗透书院。"
苏诺扶他坐回椅中："侯爷伤势太重，我去找《春秋》。"
"不行！"程臬抓住她的手，"太危险。何况..."他苦笑，"我还没告诉你夹层在哪。"
苏诺反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滚烫："那侯爷快说。"
程臬却突然贴近，唇几乎贴上她耳垂："《春秋》第三十六卷，'郑伯克段于鄢'一节，夹层在'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八字下方..."
温热气息拂过耳际，苏诺心跳突然加速。她急忙后退，却见程臬已昏厥过去，额头烫得吓人。毒伤加上失血，他已到极限。
"坚持住。"苏诺将他安置在密室榻上，盖好薄被，"我很快回来。"
转身时，她的衣袖被轻轻拉住。程臬在昏迷中呢喃："小心...唐门的...青蛇..."
苏诺心头一软，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放心，我自有分寸。"
夜色如墨，苏诺如幽灵般潜向琅嬛阁。这一夜，将决定三十六名学子的命运，也决定她与程臬的生死。更重要的，她或许能揭开兄长死亡的真相，阻止另一场"蓝玉案"的发生。
阁楼近在眼前，苏诺却突然停步——廊柱阴影处，一道寒光正对准她的心口！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