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玄色龙袍下摆,那几只用金线绣着的、栩栩如生的机械飞鸟,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冰冷而怪异的光泽。
与这肃杀、阴冷、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暴室,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惶恐与慌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在朝堂上故作深沉、威严满满的帝王模样。
简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皇后!」
他猛地挣脱了左右内侍的搀扶,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当他的目光穿过昏暗,最终锁定在木案后安然端坐的我时,那眼中的惶恐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仿佛找到了宣泄恐惧的出口。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我,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变形。
「臣妾有罪。」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顺,仿佛真的是在诚心认罪。
然而,在我垂在身侧的宽大袖袍遮掩下,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我的指尖正悄然用力。
那片夹藏在《毒经》书页夹层里,薄如蝉翼的金箔,被我无声地捏碎了。
金箔碎裂,化作肉眼难辨的齑粉,悄无声息地融入空气。
那是另一种毒引。
无色,无味,却能瞬间催发早已潜伏在他体内,那根名为「死亡」的引线。
是我,在他日常的饮食汤药中,一点一滴,精心埋下的。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小皇帝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但有些人,也该为他们犯下的罪孽,来偿命了。」
话音未落,小皇帝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
「你……你对朕做了什么?!」
他嘶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陛下为何如此惊慌?」
我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向他走去。
高跟的宫鞋敲击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钟摆。
「臣妾不过是替陛下,替大周,诛灭了贺家这等意图谋逆的满门叛贼。」
「陛下龙体安康,江山稳固,不该龙心大悦吗?」
「朕知道你的毒……」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那咳嗽声又急又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猛地伸手,发疯似的扯开了自己胸前的龙袍,露出了腰腹之间的皮肤。
那里,原本光洁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溃烂!
暗紫色的毒疮如同恶之花般绽放,狰狞,可怖,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朕知道……咳咳……朕知道你腹中的孩子……」
他抬起头,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那是极致痛苦与恶毒怨恨的混合体。
「是朕……咳……是朕!是朕让贺时舟给你下的药!那个孽种……根本就不该……咳咳……咳咳咳……」
他猛地弯下腰,一大口乌黑粘稠的血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明黄龙袍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五爪金龙之上。
污浊,不堪。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一点点熄灭。
看着他身体软倒,像一滩失去骨头的烂泥,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龙椅(虽然暴室里没有)旁滑落。
最终,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我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无声地向上勾起一抹弧度。
冰冷,锋利,且带着一丝复仇的快意。
玄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我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却已失去所有生息的尸体。
帝王之死,竟如此轻易,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