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站在府邸门口的青石阶上,暮春的暖阳斜斜洒下,将他藏青色长衫映衬得温润如玉。他的手指轻轻捋过胡须,动作间透着几分儒雅。
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三辆马车旁——车辕深陷泥土,篷布被撑得鼓鼓囊囊,连帘子都合不拢,露出里头堆叠的锦缎包袱,仿佛藏着说不尽的富贵。
“这……”他的视线缓缓移向面前的年轻人,怔了怔。薛蟠低垂着头,靴尖轻轻碾着地上的石子,“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
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整个人局促不安,像只被困住的小兽。阶前几株海棠开得正艳,花瓣随风飘落在薛蟠肩头,却被他烦躁地拍开。
“你……”林如海轻声唤道,那声音虽低,却让薛蟠浑身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又迅速低下,活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啊?哦!”他张口结舌,喉结上下滚动,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香菱提着裙角从薛蟠身后转出来,绣着缠枝莲的鞋面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嗒”的一声清脆悦耳。
“林老爷安好。”她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发间的银蝴蝶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这位是金陵薛家的薛蟠公子,特来向您求学的。”
话音刚落,她悄悄扯了扯薛蟠的衣袖。薛蟠这才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已经皱巴巴的信封。那信笺早已被汗水浸湿,边缘起了毛边,看起来狼狈不堪。林如海接过时,指尖触到一片湿热的潮气,眉头微微蹙起。
拆开宝钗的信,清秀的簪花小楷跃入眼帘。林如海一边读,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薛蟠——年轻人正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时不时偷瞄府内,眼神躲闪,仿佛那洞开的朱漆大门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舍兄虽性情鲁直,然心地纯良……”读到此处,林如海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跳。他瞥见薛蟠的随从们正在不远处交头接耳,其中一人还对着府门口的楹联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待读到黛玉的信时,老人家的神情渐渐柔和下来。信纸透着淡淡的冷香,字里行间都是女儿家细腻的心思。他仿佛看见黛玉执笔时微蹙的眉头,听见她轻声念叨着“爹爹独自在家想必寂寞”。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温情,嘴角微微扬起。
“薛公子。”林如海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薛蟠吓得一个激灵。“令妹说你读过《三字经》?”他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探究。
“啊?哦……那个……”薛蟠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支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好像……大概……先生教过……”
香菱急得直跺脚,担心要是林老爷不收下薛蟠,自己怎么对得起宝姑娘的交代,便小声提醒道,“就是‘人之初’那个!”
“对对对!人之初,性本……本……”薛蟠抓耳挠腮,突然眼睛一亮,“性本馋!我娘常说我这毛病!”
这一句脱口而出,竟惹得周围人都愣住了。林如海手中的茶盏“咔”地一声磕在案几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深吸一口气,瞥见香菱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安排住处时,薛蟠看着简朴的厢房直皱眉。他的随从们正忙着把那些华丽的箱笼往里搬,其中一个打开时,竟滚出几个骰子来。
香菱眼疾手快地把它们踢到床底下,心里暗恼这呆子险些坏了大事,警告似的看着薛蟠,转头对林如海露出乖巧的笑容。
“林老爷”,她忽然凑上前,手指绞着衣带,声音软糯中带着几分期待,“我……我能不能也跟着学诗?”说这话时,她眼睛里闪着光,像是盛满了星星,“我认得些字,还会背‘床前明月光’呢!”
林如海望着这个机灵的小丫头,忽然想起黛玉小时候缠着他学对子的模样。他捋须笑道,“好,明日辰时,你们都到书房来。”
香菱欢喜得差点跳起来,转身时发梢扫过薛蟠呆滞的脸。薛蟠望着香菱欢快的背影,再看向书案上那方端砚,忽然觉得那墨池深得能淹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