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夕，夜色渐退，宝钗屋内灯烛未熄，微弱的火光映照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庞。她将一件鹅黄缎面斗篷仔细折好，收入箱笼之中，指尖轻轻划过内衬暗绣的海棠纹——那是前日黛玉趁着夜深人静替她添上的针脚。窗外竹影摇曳，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面上，明灭不定。
“我的儿，此去务必……”薛姨妈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将一串开过光的菩提子塞进女儿手中。宝钗低头望去，看见母亲保养得宜的手上沾着些许夜露，想必是刚刚从小佛堂跪祷归来。
破晓时分，马车已在角门等候。紫鹃踮起脚尖向外张望，见宝钗独自拎着描金匣子缓步走来，连忙迎上前去，“姑娘怎么不让莺儿帮忙？”
“她昨夜替我抄经，睡得迟了。”宝钗笑着摇头，目光却忍不住黏在垂落的车帘缝隙间。那隐约透出的一缕冷香混着晨雾，悄然湿润了她的睫毛。
掀帘入内，只见黛玉歪靠在杏红靠枕上假寐，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宝钗刚要坐下，便听一声轻笑从对面传来：
“哟，我当是谁。”黛玉倏然睁眼，眸中波光潋滟，“原来是薛氏小姐到了。”
宝钗指尖微微一颤，袖中的帕子竟飘然落地。她俯身去拾，发簪上的珍珠恰巧擦过黛玉裙角的玉环佩，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林妹妹……”直起身时，她耳根已泛起淡淡的红晕，抬眸却见黛玉早已别过脸去，只露出发间一朵茉莉花钿——正是自己上月所赠之物。
车外忽然传来紫鹃低声嘀咕：“琏二爷再不来，日头都要上三竿了……”
宝钗捏紧手中的帕子，指节微微发白。前世南行途中，贾琏陪伴左右，归来之时他袖中竟多了一条黛玉的旧帕子……念及此处，她眼眶骤然一热，嗓音也带上几分哽咽，“原来妹妹不是特意等我……”
“你！”黛玉猛地转头，却被对方低垂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惊住。慌忙伸手去拭，指尖触及那片湿润时却猛然顿住——宝钗唇角分明扬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好啊！”黛玉气恼地夺过帕子掷回去，绢纱轻飘飘地落在两人之间。宝钗趁机握住她的手腕，触手冰凉，那截皓腕比半月前又细了几分。
“你……”黛玉皱眉，觉得这段时间与宝钗相处日久，小性子竟也使不出来，索性直接问道，“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宝钗故作疑惑，嘴角仍带着浅浅笑意。
“哼！若非昨日遇见平儿来回凤姐姐的话，我还不知道你想帮可卿姐姐呢！”黛玉既气愤又失落，“你不告诉我，是觉得妹妹帮不上什么忙吗？”
“怎么会？”宝钗心中一阵愧疚，“我……我……”
黛玉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任由她握着，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明白的……宝姐姐是怕……”话未说完，一滴泪水悄然滑落，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宝钗心头剧震，此刻的黛玉仿佛与前世病重时重叠在一起，也是这般含泪说“我明白”。她急忙用帕子去拭，却发现那白玉般的脸颊上泪痕宛然，如同瓷器裂开的细纹。
“姑娘们坐稳！”车夫突然吆喝一声。马车猛地晃动，宝钗顺势将人揽入怀中。黛玉发间的茉莉香扑鼻而来，混着衣领上熏过的雪中春信，酿成令人沉醉的气息。
风卷起车帘，晨光斜斜洒在黛玉湿润的眼睫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宝钗望着她怔怔出神，竟忘了松手。
“放……放肆……”黛玉的声音闷在她肩头，耳尖红得似要滴血，却终究没有真正推开。
远处传来贾琏醉醺醺的喊声，宝钗心中一凛，反而将人搂得更紧。这一次，她暗自誓言，绝不会让任何人在黛玉的生命里留下痕迹——哪怕需要逆天才能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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